“保国公的意思,哀家知道了。”
禁城之中咸宁宫里,当朝太后正与保国公吃着茶,漫不经心地转了转面前的茶盏,道:“理真司告发之事,人证口供俱在,陈尘那日在沥泉擅闯法场、营救逆党之事已是板上钉钉。若非鲁王作保,那散修早该进了诏狱,如今又怎会好端端地呆在国公府上。至于溧阳的事,原就是皇帝胡闹,保国公你是三朝元老,素来是老成持重的,自当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当朝太后年纪将将四旬,或许是保养得宜,瞧着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她与保国公亲为祖孙,但礼同君臣,尽管现下宫中只有他们二人,可太后言语间上位者的架势依旧端得极好。
太后见保国公不说话,便又道:“哀家虽然是个妇人,但也知道如今的时局并不怎么稳当。建奴犯边,朝廷拿不出这许多灵石钱粮,若不是靠着清河崔家出面筹措应付,只怕渔阳、辽东一线要出大变故。”
保国公久历战阵,情知此事太后所言非虚,沉吟片刻道:“老臣只是以为,这事实在委屈了溧阳长公主。”
“单单只委屈了她吗?”
太后叹了口气,道:“先帝沉迷丹道,不近女色,就只有皇帝和溧阳这一双儿女。哀家身为人母,难道不知道心疼溧阳?此事崔太傅已向哀家求了两三年,哀家都搪塞过去了。退一步说,若是此次琼华宴的魁首是唐国公家那个,哀家也不至于非要做这个恶人。但半路杀出来那个叫陈尘的散修,区区东海遗民,门第低贱,孑然一身,纵然本事不俗,可终究不如崔家对朝廷的助益大。若这事真依皇帝的意思办,崔家的颜面往哪里搁?外公,这事你就别逼惠儿了。”
这一句“外公”喊出来,保国公便知太后心意坚决,断然不可能改变,他也只得应声称是,转而道:“日前老臣府上出了变故,若不是那陈尘出手相助,老臣此刻怕是已遭不测。当日琼华宴老臣虽然有事未能到场,但料来他这魁首实至名归。以臣愚见,琼华宴关乎朝廷的颜面,迟迟不将结果昭告天下,也十分不妥。”
太后又哪里不知这个道理,只是这道昭告天下的旨意,非得皇帝用了印才算作数。现下皇帝偏不下旨,而是溜去北围场秋狩,就是故意用这事来和太后拉锯。
这事太后也不屑于细说,便道:“嗯……论修为,那东海遗民的确有点本事。罢了,看来他有惠于国公,哀家也就不再追究他结交逆党的事了。再者琼华宴上百官当面,这魁首归属也已有公论。依哀家的意思,给他外放一个实缺,远离京都这是非之地,国公以为如何?”
“太后深谋远虑,老臣拜服。”
“那便好。国公若是得闲,不如去北围场一趟,好将哀家这番心意转告陛下。”
“老臣省得。”
保国公向来是知恩图报之人,此番进宫,本来是指着能够说动太后成全了这桩姻缘,好报答陈尘那日仗义出手的恩情。但事已至此,他深知太后已经给出了最大的让步,再多言语也是无益。索性捧着茶盏喝了口茶,便告退了。
“出来吧。”
保国公才走,太后便如此说了一句,便见着殿中屏风后走出一位女子,正是溧阳长公主。
“刚才的话,本就是要说与你听。你可听懂了吗?”
长公主并非寻常的闺阁女子,方才的话,她其实早已思虑了无数遍,只不过是说服不了自己罢了。
长公主盯着太后的眼睛,缓缓地问了一句:“一桩婚事,便能捆住崔家的野心?”
太后有些诧异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思考了片刻,回道:“自五代以降,素来便是如此,你可以觉得这事荒诞可笑,但不可否认,这法子行之有效。”
太后知道自己这女儿的脾性,于是从袖中取了几份折子,递给了长公主。
“为娘让通政司抄录了几份这几日的百官奏疏,你且看看。”
长公主翻开一看,面色忽然就白了几分,摇头道:“都是崔家的党羽所奏。”
太后道:“是谁的党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在盼着陈尘去死,催着你皇兄让陈尘去死。为娘问你,你想让陈尘去死吗?”
长公主默然不语。
“擅闯法场,勾结魔教,罪名是不小。但这些事有你鲁王叔帮着澄清作保,其实在为娘看来,原不值一提。为娘也并不打算借着这个由头,对自己的女儿行那棒打鸳鸯的事。”
太后站起身来,揽住长公主的肩膀,轻声道:“保国公年轻的时候,那可是正经的魔教客卿,老一辈的朝臣里人尽皆知。”
长公主讶然道:“外太公他是魔教客卿?”
太后道:“何止。如今魔教的教主,便是保国公的结拜大哥。当然,保国公幡然醒悟、改弦更张,这是后话了。为娘想问问你,你可曾听说哪个朝臣敢于以此为由弹劾保国公的吗?”
长公主摇头。
“朝臣们现在攻击你那小情郎,非要致他于死地,固然有崔家那边鼓动的成分。但归根到底,是当今的朝堂,人人心中都容不下这么一个修为又高、出身却低的异类。”
长公主被太后这一句“小情郎”羞得不敢抬头,好一会儿才道:“他……他是鲁王叔采擢荐进之人,虽然他不曾真正拜入鲁王门下,但世人皆知他出身于鲁王府,这与那些拜入世家的散修,又有什么不同?”
太后不急着答她,而是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从案几上取了块茶点,送入溧阳口中,思量了片刻道:“你鲁王叔近些年为朝廷做了不少事,管得太宽,自然得罪的人也多。再者说,宗室参政揽权,难免不令朝臣提防。这回的奏疏上,也有不少弹劾鲁王识人不明或是包庇纵容的。”
长公主道:“母后是说……可鲁王叔一向公忠体国,朝臣们未免多心了。”
“五代以降,宗室内乱就从来不曾停过。朝臣们防患于未然也好,公报私仇也罢,如今这矛头看似都指着你那小情郎,实则是要看一看你皇兄还有为娘的态度。”
溧阳长公主似是听懂了一些,却又不完全懂,只好委屈巴巴地说道:“崔朗那个人,女儿很不喜欢。那日琼华宴上那副脓包相,母后你要是见了,料来也看不上他。女儿怎能嫁给他这样的人……”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