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晏长曜无心说起过一次。
之后,原本空旷辽远的漓影池,便种下了一大片湖藕。
今时,他又让原本不会在凛冬盛开的芙蕖,开在了寒冬腊月的大雪里。
与红梅争辉,让白雪作配。
出神间,一把伞为她遮了风雪。
她抬眸望去,却见执伞那人眼下的那颗泪痣。
她恍然想起,从前坊间老人家的相面。
泪痣长于眼下,命里辛酸,早年多苦,不见相依之人。
“陛下。”她垂眸福身,礼道。
“回夫人,陛下那时做了此决定,三夜未曾合眼,斟酌绘制了此间图纸,命匠人改造阁中,引来一汪温泉水,又托怡王早早养护这池芙蕖,才得今日之盛景。对了,陛下还给此间换了个名字,今后,便叫寻烟阁了。”
李砚泽解释道。
寻烟,烟浔。
他何至于此?
她凝着他的眼睛,试图自其间觅得些虚情假意的证据,却只觉得太过深邃,望不尽,也看不穿。
“怡王办得极为妥帖,当赏。”晏长曜悠悠道。
他显然对眼前之景颇为满意,连说的话都轻快几分。
“不敢,是皇兄巧思,臣不过照办而已。”晏长舒远远走来,揖礼相让。
听见晏长舒的轻柔声音,她心间便是一阵寒意。
两人依旧装作兄友弟恭。
见此,她不由得升起些厌恶,当着众人的面,却不好发作,只微微一笑,眼中浮起一缕感激,颔首道:“多谢王爷。”
“夫人客气。可惜……一池芙蕖,在这样的大雪天,只得开上一日了。”
他这话好似意有所指,借花喻人。
她本不想接话,又不能让他难堪,只得道:“哦?愿闻其详。”
“冬时,本不是芙蕖开放的季节,养殖自然分外麻烦。既养于温室,又要注重温度,水质,和光照,还得算好时候,特意等着今日来博夫人一笑。可惜......恰赶上了大雪天,温室中的花儿,明日就该谢了。”
“无妨。本宫今日瞧过了,它们便永生在记忆里,不会凋谢。”她回望着他,平静道。
两人一时无话,她看向他的神情,却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夫人当真豁达。”
晏长舒微微一笑,化解了她的争锋。
手中玉笛转了一圈,随着众人一同步入阁中落座。
许是惊华近日总与她厮混在一处,将她的喜好摸了个透彻,透露给了李贵嫔听。
今日宴饮其实颇合她的意,她却再没了吃的心思,反复揣度着一切。
晏长曜的恩赏,晏长舒的解答,还有……陛下对负责筹办此宴的李贵嫔与怡王的当众嘉奖。
可她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感动模样,陪着他们演完这场戏。
外间天寒地冻,唯阁内燃足了银丝碳。
权贵齐聚厅堂之中,觥筹交错,烹茶观雪,吟诗作对,曼舞轻歌。
这是她有生之年,最盛大的生辰宴,却也是最无趣的生辰宴。
为何这些人名为真挚的情意中,总都夹着些筹谋与算计。
她不禁回想起来那个晌午。
那个阳光明烈,她放下碗筷,奔出府门,一眼望见风尘仆仆归来的他时,心中的悸动。
终至席散,演出落幕,她终可以收起那副笑麻的假面,一路沉默地往惊鸿殿走。
拨雪看出了她的不快,小心问道:“夫人,您今日不开心吗?陛下为您准备了那样大的惊喜,天下的女子谁人不艳羡?”
月下,她摇了摇头,鞋履踏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始终夹杂着算计的好,也算做好吗?”
“此话怎讲?”拨雪睁圆了眼睛。
她微叹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陛下……这是在捧杀。”
“捧杀?”
她冷笑一声:
“把人捧得高高的,再猛地坠下,这才痛快吧。”
拨雪匆匆跟上:“奴婢听不大懂。”
“隆冬之日,天降大雪,却开出满池芙蕖。帝王之躯,英雄之手,却为我亲手设计院落,不眠不休三日。他这是在昭告天下,对我的偏宠。你说的旁人艳羡,或许为真,可我日后难免遭朝臣非议,天下诟病,受千万人所指。”
“可也有不少好处。其一,我出身寒微,却得他如此宠信。不妨说,他此举亦是在昭告天下,咱们这位帝王,不论出身,不计前尘,不屈一格揽人才。”
“其二,怡王先前屡屡受挫,难免心中警惕。他此番故意给了他表功机会,又多多加以褒奖,好好抬举了一番怡王。可他所为之事,看似是帝王的托付,可丝毫不涉朝政,却能让怡王暂时放松对陛下的戒备,将来有机可乘。”
“其三,前中书令李旻,前脚刚犯大错,人还尚在大狱,后脚,他便将宠妃的生辰宴,交给李贵嫔来办,还大行恩赏,分明是在昭告天下,他就事论事,决不株连。这般聪慧果决的帝王,心中怎会只念情爱?”
“其四......陛下,您不必再偷偷跟着,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