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随着两人年龄越来越大,也渐渐懂事,惟独身体没有丝毫变化,父母和邻里这才察觉出不对劲。
很快,村子里就传出流言,母亲被那些言语伤了心,加之生产他们时早早埋下病根,自此一病不起,这让本就贫穷的家里愈发雪上加霜。
父亲没有怨言,依旧每日勤劳地干活,挣些微薄的钱财养家,兄弟俩也很懂事,干不了重活,他们就在家里照顾母亲,兼做些力所能及的家事,日子虽难,倒也还能过下去。
直到两人九岁那年,同村的一位阿婶来家里做客时,因话中提及两兄弟,与母亲发生了些口角,她愤怒之下,破口大骂两兄弟是怪胎、废物,与其养着这样无用的废物,还不如小时候就摔死了强。
母亲被气急了,激动之下,喷了好几口血,当场昏死过去,阿婶见后吓傻了,慌不择路地逃离,只留下闻声而来的两兄弟焦急地呼唤母亲。
当天晚上,父亲回到家里,知道此事后十分着急,去请了村里一位会看病的阿爷,可阿爷来后没多久,又叹着气离开了。
在他身后,两兄弟看到了脸色难看的父亲,见到他们后,父亲勉强打起些精神将他们叫过去,可欲言又止半晌,却只得一句,“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去跟你们阿娘说说吧。”
两兄弟懂事得早,一听这话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心中无助而绝望,却只能强忍着悲痛进去同母亲说话。
母亲虚弱地靠在床边,看到他们时,脸上露出苍白的笑容,她亲切地呼唤他们的名字,又拉着两人的手絮絮叨叨交待了许多话,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们家里穷,平时为了省钱,总是很早就熄灯,可那天夜里,油灯整整燃了半夜。
父亲趁着夜色将家里仅剩的一只老母鸡宰了,炖成一锅鸡汤端到母亲床前。
“喝吧,喝点吧。”面对双眼含泪的母亲,父亲微微侧过了头,“吃了那么多苦药,你早就腻了吧?今天咱们换换口,你瞧这汤,多香。”
母亲靠坐在床上,微垂着头,眼泪混着汤水一起吞入腹中,她强撑着喝下小半碗,便摆摆手又虚弱地躺了回去。
父亲把汤端走后,她又歪头看向兄弟俩,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她拉着两只小手,目光温柔而悲伤,两兄弟就趴在她床边悲痛地哭泣,可泪水无法挽回将死之人,天将明时,母亲留下最后一句话,便合上眼与世长辞。
后来漫长的岁月里,他们时常想起那句话,那时母亲曾对他们说:“你们是阿娘辛苦怀胎生下来的宝贝,有阿爹阿娘,你们就是人,堂堂正正的人。”
母亲去世后,原本还很坚强的父亲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下来,他的颓丧换来的是无数病痛的汹涌而至,距离母亲离开不过短短两月,父亲便也于一天深夜悄然逝去。
接连失去父母双亲,对兄弟俩而言是个沉痛的打击,充斥在耳边的风言风语更是让他们无法安生,无奈之下,他们选择变卖家产,南上谋生。
可由于太过扎眼的外形,他们遭受了数不清的苦难,辗转数年,才被一名心善的道长收入门下,带回道观中。
道长只以为他们是普通孩童,便将他们和其他道童安排在一处授课。
两兄弟早已过了不知世事的年纪,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学起道法来格外刻苦,将其他孩子远远甩在身后。
这让道长十分惊喜,他以为两人天赋异禀,更是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就这样,他们在道观里度过了父母死后人生中最快乐无忧的五年。
五年间,其他孩子都在慢慢长大,只有兄弟俩依旧如初,这让观中众人皆产生了怀疑,就连道长都时常用古怪的眼神望着他们。
察觉到这一切后,他们知道,是时候该离开了,于是一天夜里,他们留下拜别信,偷偷离开了师门,继续一路往南。
又经过数年的辗转,他们最后来到了天子脚下,西京长安。
这一年,两人已过及冠之年。
成年男子的相貌和矮小的身材让他们无论走到何处都十分惹人注目,而京师这样的地方,四处都是耳目,也因此,他们进京没多久,就被人送进了教坊司,成为两名俳优。
教坊司的日子并不好过,这里有许多跟他们一样的侏儒,因他二人相貌最为端正,教坊使十分看好他们,特命底下人对其严格训练,也因此,两人挨了无数的打,最初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是带着一身伤入睡。
后来日子久了,他们也学会了歌舞模仿,表演礼仪,学会了如何逗趣讨贵人欢心。
终于在一次宫宴时,教坊使让他们登了台,而就是那次宴会,他们被当时的皇后看中留在了宫中,每日给圣人逗乐解闷,也算是得了条明路。
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他们就因得罪皇后身边的红人而被降罪,起因是那人在看到他们时低声骂了一句,“两个晦气的怪胎。”
这句话让裴二一下暴怒,当即就冲上去和那人扭打起来,虽然他几乎全程都在挨打,但架不住他们人微言轻,很快,皇后就得知了此事。
被两个卑贱的俳优打了脸面,皇后自然心生不悦,眼看兄弟二人就要获罪,裴大急中生智,想起他们曾在道观中学的东西,于是大着胆子请求为圣人烦忧之事卜上一卦。
那时长安已阴雨许久,裴大卜的这一卦,是为放晴,许是上苍眷顾,在他卜完卦后不到一个时辰,天空竟真如他所言般晴朗起来。
圣人见后大为赞叹,亲口赦免了他们的罪,又深感将他们留在教坊司是埋没人才,二人便自此进入太常寺太卜署,成为两名卜生。
这本也是件幸事,可二人在太卜署的日子同样难熬,甚至还及不上在圣人身边当俳优时。
人的偏见是一道道枷锁,只因模样生得奇特,他们便受尽冷嘲热讽,遍见异样目光,并受困其中无法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