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在太卜署,唯一对他们好的就是当时的太卜令安行山,他是个心善坦荡之人,从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也不会因他们不同寻常的外形而心生芥蒂。
在安行山的庇护下,他们的日子倒也不算太艰难。
除了太卜署的活,空闲时他们也会继续修行道术,这样经年累月下来,两人的修为越发精进,但他们始终无法大展拳脚,只能被困在太卜署的方寸之地,晃眼便是十余年。
安行山的年纪越来越大,转眼便到了古稀之年,他当了数十年的太卜令,终其一生也没能再进一步。
致仕那年,兄弟俩没能去送他,后来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他临走前还在四处拜托同僚关照他们。
可世间之事,总是人走茶凉,没了安行山的庇佑,新上任的太卜令并不喜欢二人,昔日不敢发作的那些人便像得了令箭,一夕之间,他们的处境跌落深渊。
这样苦熬不过半年,他们便因遭到诬陷获了罪,本该处死,是那时的越王救了他们。
但越王救他们并不是出于善心,而是看中他们的道术。
他将两人养在暗室,为他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几年时间,两人也确实先后帮过他许多次,并借此保住了性命。
五年前,太后废帝为王,这让越王嗅到了危险,他与当时被废的陵王素来要好,此事一出,他心里顿生反叛之意。
从那时起,他便将两人送到自己生母楚太妃的祖籍地——彦州,又从宫中偷拿出炼制尸傀之法,命二人留在此地钻研。
他们花费了近三年的时间,终于试验成功,这让他们欣喜之余不由深思。
若这样的法子能用在一具不腐的尸身上,若他们能找到办法唤醒尸身生前的记忆,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不是获得了长生?
他们为这样的猜想而兴奋疯狂,又正好越王那边迟迟没有传来新的命令,他们便将大量的时间投入了秘药研制中。
经过一年的时间,他们终于有了些头绪,从那以后,他们便不再只引尸,无数被乐声摄来的生灵皆成了他们试药的实验品,直到今晚遇到兰隐。
听完他们的话后,常辛心绪十分复杂,他没想到两人的过往如此坎坷,更没想到两人竟还认识安行山。
而兰隐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所以,你们是受越王指使?”
裴大丧气地垂着头,“正是,他许诺我们,事成之后,让我们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到那时,没有任何人再敢看不起我们。”
“这件事陵王知道吗?”
裴大摇头,“我们不清楚,从头到尾给我们传递消息的只有越王。”
“通过那只秃鹫吗?”
一听这话,两人均惊讶地睁大了眼,“您怎么知道?”
兰隐微微一笑,“我说过,我知道的比你们想的要多得多。”
“越王既让你们在此炼制尸傀,两年前你们就已经成功了,那为何现在密室里只有这些?难不成,你们将大量的尸傀藏在了其他地方?”
裴大连忙摇头,“这些年我们炼制的所有尸傀都在这里了。虽然我们是两年前成功的,但因为有私心,直到去年,我们才往长安传了信。”
“越王收到信后并没有下一步的指示,只让我们在此地待命。”
“今年夏天,越王给我们送了消息,说届时会有大量尸体运送到此,让我们做好准备,可我们等了数月,都没有看到所谓的尸体。”
“我们去信询问,越王却让我们稍安勿躁,最多两月,尸体就会送到,只要我们将这批尸体炼制成尸傀,等到明年,我们就能重见天日了。”
裴二苦涩道:“这些年为了不暴露行踪,我们白日从不敢出现在外面,只有天黑以后,夜深人静时,才敢出来看看月亮。”
裴大也十分难过,“这样的日子可真难熬啊,我们分明是人,却活得像两只阴暗的老鼠。”
“我倒是没什么,可裴二不该过这样的日子,我的弟弟,他应该活得堂堂正正,而不是躲在黑暗里受如此折磨!”
“裴大……”
见他们兄弟情深,兰隐却不为所动,而是继续问道:“那些尸体从何而来?”
两人均摇头道:“不清楚,这件事越王并没有告诉我们。”
“除了这些,你们还知道什么?”
裴大想想后道:“没了。”
兰隐危险地眯起眼睛,“真没了?我劝你们再仔细想想,他还给你们交待过些什么?”
裴二忽然精神一振,“我想起来了,他还说近两月朝廷会派一位很厉害的人物来此,让我们这段时间谨慎行事。”
“据他所言,那人是名女子,容貌极美,他从前见到时眉心贴着花钿,身边还带只黑身白头的猫——”
他说着说着就察觉不对住了嘴,眼神不住往兰隐身上瞟,尤其多看了她眉心那道竖纹几眼。
裴大也终于反应过来,一时脸色有些难看,“您不会就是那位……”
兰隐微笑道:“正是,如何,可还惊喜?”
两人:……
“说起来,我还见过你们呢。”
似乎犹嫌不够,兰隐又慢悠悠抛出一个惊雷,“在二十七年前那场宴会上,噢,也就是你们第一次登台时,那会我也在呢。”
两人愣愣看着她,一时没有反应。
他们是身份卑贱的俳优,按照规矩,无令不得直视贵人,因此他们并不知道当时参加宴会的都有哪些人。
一旁的常辛听到这话,忽然想起先前偷听时,两人曾提起,他们幕后之人也只见过兰隐一次,现在想想,越王见到兰隐,怕不是也在这场宴会上。
见两人愣神,兰隐唇角笑意渐深,“既然如此有缘,如今重逢,正该好好叙叙旧才是。”
两人闻言双双沉默,他们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旧可叙……
“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好好想想要说的话,现在,把越王给你们的炼尸之法交出来吧。”
裴二看向裴大,裴大苦着脸,从衣襟内摸出一个沾血的卷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