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运功让巽泽的神志更加恍惚,他似乎看到南风那错愕的眼神,转为惊惶,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在他耳边呼喊什么,他却始终听不见……
他使劲咬了咬牙,道:“本郡主乃天命之人,修为不会散尽,只要还有命在,运转一个周天就可恢复。”
他希望南风不要担忧。
鲜血在可怕的寂静中滴出空洞的回响。
这个神仙一般的人,第一次,跌倒在满天尘埃中,坠进泥泞。
……
两日后,一阵清晰的水流声,将巽泽拉回人间。
全身骨骼如刀割般剧痛,巽泽全然不顾,霍然睁开了眼睛。
“郡主,别动,马上就好。”南风苍白颤抖的手正从他眼前飘下,衔起包袱中一只白玉云纹簪,插入了为他挽好的发髻中。
恍惚中闻到一股腥咸味,那是鲜血的味道。
那仿佛是一道灼热的火焰,瞬息蹿入心底,让巽泽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微微侧头。
南风急道:“郡主伤势过重,流血太多,染红的这一池塘水。”
水汽浮沉,在阳光下散成一片七彩光幕。
巽泽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块巨大的青石台上,青石台平铺在一方水塘边,南风就端坐在他后面,为他沐浴更衣束发。
薄薄的一层殷红在积水中飘浮开去,宛如一张血雨作出的画,又徐徐消散水中。
塘水波动,渐流渐红。
飞舞的长发,铺陈在青石上,微微敞开的红衫,比月夜下的海棠花还要红艳,几日来的风尘与血腥,都经塘水微微洗涤,杳然而去。
南风坐在他后面,他看不到他的面容,只感到他插好发簪,轻轻捋起他披散的长发,又梳了起来:“郡主强行运功,咯血倒下,差点连最后的力量都失去。属下想着郡主取回燕支,醒来定是要去见慕容国主,若是衣服垢秽,流血褥体,见了慕容国主也会成为郡主一生极为遗憾的事。幸得遇这方塘水,为郡主沐浴更衣,让郡主恢复成以前的样子,风仪优雅,片尘不染。”
不知是不是很疲倦,他微微喘息,又道:“可郡主胸前伤口的血宛如流不尽般,竟将这一池塘水也染得绯红,属下无法,便自作主张为郡主换上慕容国主喜着的红衣。就算渗出血来,红衣掩盖,慕容国主也是看不出来的。”
“郡主向来傲物,属下知道,无论怎样痛入骨髓的伤,郡主唯一要隐瞒的,便是瑶光的他。”
“着了这身红衣,他便看不出来了。”
巽泽审视自己身上绣满文藻的红衣,那是他特意为慕容黎而备,放在仙人府剑阁里供慕容黎换洗的衣物。
那夜蛊魂心花开过,慕容黎穿过一次,淡淡的清冷似乎还留有他的味道。
慕容黎穿起它,宛如明月一般是神明化身,高贵,庄严,风采若神,君临天下,带着他对美好的一切想象。
他穿着它,手握万道幽魂,血染天下,带着人们对杀戮的一切恐惧,是幽冥修罗王的化身。
他与他,同样一身红衣,或许都为复仇而生,行路气质却截然相反。巽泽长袖拂过包袱,包袱上摆着剑匣和那六把神兵,并无多余衣物,他沉吟道:“你特意带来的?”
木齿顺着墨发缓缓滑下,南风的手就垂在青石上,并没有再次抬起,他笑道:“属下想,郡主与慕容国主都能穿的便是它,就带来了。”
巽泽手指滑到燕支上,玉箫管曾经受过外力的摧残,显现出条条裂纹,就算回到慕容黎手中,也再不能吹奏那盛世绝曲。
悲伤从心底滑过,却不知为何而悲。
良久,南风苍白的双手再次抬起,为巽泽收拢衣襟,脸上含着微笑:“属下一直觉得,郡主比慕容国主更衬红衣,郡主穿上它,才是真正令天地失色,众生伏首的风华绝代。”
他有幸亲自为他换上,亲睹这一袭风华,已再无遗憾。
他的郡主,风采若神,超出尘世,站在天地间最辉煌的光芒中,如天地大美,不仅辉煌自己,也照亮别人。
手指从巽泽胸前颤抖滑下,他似乎想为他掖好衣带,最终却缩了回去,缩在巽泽看不到的后背,他仿佛是在哽咽:“好了,郡主,去找他吧,有的人转身错过就是一辈子,若真有来生,下次相聚,又会是哪一世,又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呢?生死无常,郡主也是凡人,只盼这世不要错过独留遗憾。”
秋风呜咽,秋池萧索。
水波一阵澹荡,血色氤氲,一池塘水变得猩红。
巽泽稳如磐石的心头,竟也有了不该有的颤动,他回手抓住南风,不容抗拒:“跟我走。”
“郡主还不知道吗,慕容国主的威严属下历来惧怕三分,属下想回家了。”
南风苍白的手指,从巽泽指尖滑落,再也握不住。
巽泽心弦一震,转身单手撑住南风,扶上他的背。
猩红的鲜血,从南风单薄的身上透体流出,沿着青石板,宛如暮风中的小溪,流进这汪塘水。
塘水中的腥咸,熏得巽泽整个身子僵硬下去。
南风身子早已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一寸完整的肌肤,刺目的鲜血,大团的打进塘水,越来越艳。
那分明是他的血染红的这汪塘水。
“满身浴血的样子一定非常可怕,郡主不该转身的。”
南风的脸上毫无血色,眼中的神采也渐渐隐没。
这种神色巽泽已见得太多——垂死之色。
“撑住,我带你回家。”巽泽猛地抱住南风,指尖捏诀,就要强行再次运气灌入南风体内。
“郡主,修为未复,徒劳费力,你会死的。”南风摇头,轻轻拨开巽泽指尖剑诀。
“可你会死。”嘶哑的声音与暮色一起,发出令人心碎的共振。
南风垂死的脸上带上微笑:“属下吃了一把护心丹,最后一次为郡主更衣束发,以后……”
他没有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