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精神图景如此惨不忍睹……信鸽这么想着。
这只白色的信鸽之所以会飞来,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一种沉重得让人难以呼吸的痛苦。
这在酒神节很常见,因为这里所有的向导都深陷同样的绝望。而他曾经成功偷偷帮上几次忙,短暂地平复过他们的伤痛,于是他这次也像往常一样偷偷溜进了别人的精神图景。
可这里不像是他被药物影响的同胞们的精神图景。那种地方充满迷幻、崩坏,没有逻辑的景象,而这里看起来只是经历了折磨和创伤而已。
好吧,“只是”也许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词语,信鸽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怎样的精神创伤会造成这么惨烈的景象。他想办法让一小片雨林重现了生机,但来不及做更多了。
就在他煽动翅膀,准备从枝头飞起时,一阵胆寒的感觉突然袭击了他。
他回过头,看见一只巨大的森蚺盘绕在树枝,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咦?
信鸽也眨了眨眼睛。
这种精神动物……这是个哨兵?
在他反应过来的下一秒,一双手拢了过来。一个黑发黑瞳的男人如履平地般站在大树粗壮的枝干上,像握住一个毛绒玩具一样轻易地捉住了他,眯起眼睛打量。
糟糕了。
酒神节里的哨兵都不是善茬,这个人面无表情的模样又实在有些可怕。信鸽属实不会什么逃跑技巧,情急之下想出一个笨办法,眼一闭气一屏,直接变回了人形,从对方手里挣脱了出来。
白发蓝眼的青年向后倒去,坠下高空。
“抱歉……但请相信我,我没有恶意。”
他说着,在半空中转过身体,化为白鸽,向天空飞去。
结果他没飞出去。
男人的精神虽然已经在崩坏的边沿,却不知为何还有十足的余力封锁精神图景。信鸽穿过云层,却从树上的绿芽丛里钻了出来,男人还在原地,用刚刚一模一样的姿势捉住他,手指陷在洁白蓬松的羽毛里。
“为什么来这里?解释。”
他冷酷地说,以一种根本不讲道理的灵活和稳当踩着树的枝干落地,对信鸽道:“变回来。”
“他们……叫我白鸟……原因如你刚刚所见。”
变回来了的青年在哨兵的目光里有些迟疑,蓝色的眼睛里充满着警惕和担忧。男人身上带着一种肃杀的压迫感,趁着对方还没有表现出攻击的意图,他解释道:
“我是个向导,现在正在你的隔壁,或者隔壁的隔壁‘接待’。我的共感力比其他人稍微强一些,信鸽能飞得更远,所以能进入附近向导们的精神图景里。”
“大家在这里都……过得不太好,我只是想帮他们一把——我以前在塔做过精神疏导师,能让他们感觉好一点。”
“我没有入侵的意思。”青年说,“我只是在寻找痛苦感情的来源,并且修复它而已。我没想到你……酒神节的哨兵都是来享乐的,从不散发痛苦的情绪,我不知道自己会进入一个哨兵的领域。”
白鸟站在灰黑的丛林残骸之上,一头白发使他像是快要融化的一片雪花。他看着眼前的男人,握了握拳,鼓起勇气道:“请不要告发我,拜托了。有一个年轻向导最近的状况很糟糕,没有我的话,他很快就会崩溃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
“……”
男人没有理会他的长篇大论,表情也没有变化。白鸟心里升起一种绝望。他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也感觉到不到对方的情感,但他知道酒神节的哨兵们一般都喜欢什么。
向导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只要你不告发我,我可以帮你修复你的精神图景,如果你还需要我做别的,我也不会拒绝。”
“……什么是精神疏导师?”
“嗯?”
白鸟惊讶地睁开眼睛,看着男人依然冷漠的脸——他可没想到男人开口说的会是这句话。
“就是常驻在塔里为共感者,尤其是哨兵们,治疗感官过载和负面情绪、记忆,心理阴影的向导。”白鸟很意外对方竟然不知道这个,更意外对方是真的在好奇这个,“你可以理解为塔里的医生?”
“……医生。”男人思索了一下,白鸟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点微弱的情感波动——温柔的情感波动。
他说:“我的妹妹,也是医生。”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海克问道。白鸟,那个之前误入他精神图景的向导正坐在浅水滩里,他的森蚺缠在白鸟肩膀上,贴着青年的脖子,好奇地吐着信子。
“回来。”海克对森蚺说,让它潜回自己身边。他虽然不懂得体谅人的心情,但能看出白鸟非常僵硬。要是森蚺继续扒拉着,他大概是说不出来话的。
“呼……谢谢。”白鸟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满身是水的样子有些狼狈。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小向导,他状况好转了一些。”他说。海克的模样还是让他有些紧张,但他还是非常认真地回答: “你没去告发我……所以我想我还是应该遵守承诺,帮你修复精神图景的。”
“……?”海克奇怪地看着他。
上一次确认白鸟没有恶意之后,他就直接放他离开了。酒神节要求他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防止向导逃脱,告发一个在悄悄帮助同胞的向导显然不是他职责的一部分,他自然不予理会。
但白鸟确实把海克根本没当回事的承诺当成了自己职责的一部分。又轮到他‘接客’时,他悄悄返回了海克的精神图景。
现在他所在的这片河流水流清澈,沿岸郁郁葱葱,像是幅上了色的画。
“你很……奇怪。你不怕我这次不放你出去吗?”海克问。他居高临下,影子笼罩着白鸟。
他不是在威胁,只是发自内心地疑问,毕竟对于一个杀手来说,重返成功逃离的现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来我这里,到底有什么意义?”
“意义啊……”
白鸟坐在水里,有些愣神。水滴从他的发梢滴落,仿佛雪花正在融化。半晌,他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