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正沉浸在思绪中,院里何时多出来一个人都未曾察觉,直到被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月光缓缓洒下,像是清辉,温柔小意。
“难得见夫人有这么清闲的时候。”
姜宁回过头,看清来人,轻笑一声道:“我不比三皇子,贵人多事。”
男子一袭玄衣,腰间的束带绣着象征身份的巨蟒,垂下的玉佩一看就是皇家之物。
玉冠束发,锦衣华服,与初见时已是天差地别。
听出少女话里的打趣,陆砚辞眸中落了几分笑意,糅杂着细碎的月光,反倒给了人一种温柔宠溺的错觉。
“初来时见夫人孤身一人赏月,贸然打扰,想来是扰了夫人的清净,惹得夫人不悦了,我给夫人赔个不是。”
姜宁被他这话逗笑,缓和了几分神色,正经发问道:“三皇子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陆砚辞颀长笔直的身影被月光拉长,俊美无双的面容像是被渡上一层银辉,凤眸微掀,漆黑的眸色宛如晕染了墨一般浓稠,殷红的唇角微勾。
负在身后的指节微微摩挲着,笑意清浅,嗓音低沉,“不是夫人要见在下吗?”
“什么?”姜宁闻言,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少女呆愣的模样很是可爱,这难得露出的可爱倒是冲散了几分她身上一直束缚的沉重枷锁。
陆砚辞摩挲指节的动作微微顿住,眸色更加柔和,“夫人不是让阿芜传话,想亲自见我吗?”
姜宁一愣,打量着面前眉眼含笑的男子,终于反应过来。
“阿芜是你的人?”
陆砚辞顿了顿,轻声启唇。“是我安排她跟在你身边的。”
姜宁黛眉微微蹙起,巴掌大的小脸儿露出几分愤怒的神色。“为什么?”
心中的震惊压不住事情脱离掌控带来的恐惧。
她只以为在陆砚辞落魄之时帮他一把便能让他日后报恩,却不曾想在此之前,或者说很早以前,他就已经将人安排在她身边。
那她自以为是的恩情,岂非他早已心知肚明?
姜宁想到此,后背隐隐冒出冷汗。
陆砚辞见少女脸色难看,以为她生气。
抿了下唇角,骨节分明的手从怀里拿出一块叠得整齐却依旧能看出是许多年前旧物的手帕,递了过去。
长睫微阖,低着的脑袋无端透着几分乖巧。
“夫人可还记得,幼时在德泉寺遇到的小和尚?”陆砚辞抬眸,沉淀着银辉月光的瞳仁似乎比高悬苍穹的星星还要亮几分,低哑的嗓音缱绻,似乎含了几分期待。
“德泉寺?小和尚?”姜宁迟疑着接过手帕,白皙指尖拂过上面绣着的花纹,确认是自己日常所用之物。
口中咀嚼着这几个字,尘封已久的记忆骤然被翻出。
她幼时的确去过德泉寺,也确实碰到过一个小和尚。
那时她大概才五岁,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只记得那是母亲头一次那么伤心,是为着外祖母病重,危在旦夕。
母亲与顾家断绝了关系,不能尽孝跟前,只好带着她来德泉寺为外祖母祈福祷告。
那时的她年纪太小,理解不了大人之间即将生离死别的痛苦,便趁着母亲念经之际偷偷溜了出去。
却不想也听到一个小和尚躲在后山呜呜咽咽的哭泣,明明站起来的时候都比她高出一个头,却像她养的小猫儿一般可怜兮兮地蜷缩着哭得眼眶红透。
想到自己的母亲也是如此伤心,她便上前用帕子替他擦了擦眼泪,如同安慰母亲一般捧着他的脸小声安慰。
小和尚被她吓到,看着她眼睛更红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她当时还嘲笑男子汉哭鼻子羞羞。
却没想到,当初的小和尚竟是眼前这个丰神俊朗,初见时却又浑身是伤的三皇子。
看出少女眼中的惊讶,陆砚辞微微抿唇,心中闪过一抹察觉不到的紧张,“你还记得我,是吗?”
姜宁点头,看着面前人轮廓分明的眉眼,渐渐与那天那双红透的眼睛重合,舌尖抵在牙关,脱口而出道:“阿奴?”
陆砚辞眼底的激动几乎快要溢出来,连忙垂下长睫,屈指抵在唇间,克制地轻咳了一声,“时隔多年,没想到夫人还记得在下,真是倍感荣幸。”
姜宁紧绷的神经松了几分。
当初被她强硬抱着安慰的小哭包如今倒是长得高大俊朗了。
果真是岁月如梭,转瞬即逝。
姜宁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紧皱的眉头也微微舒展开。
“那日匆匆一别,是母亲诵经祈福完着急唤我回去,来不及和你道别。后来祖母离世,母亲再次带我去德泉寺为祖母点往生灯,我私下去寻过你,但问了许多人都说不曾见过你。”
“你后来去寻过我?”陆砚辞长睫颤了颤,嗓音低沉沙哑。
姜宁点头,澄澈清明的眸光比月色还透亮。
“我那时年纪小,加之身边人都说寺中没有阿奴这个人,我便着急将此事告知母亲。母亲在寺中问过住持,也道查无此人,吓得母亲还以为我因为祖母一事撞了邪,连忙请寺中高僧为我诵经驱邪。”
姜宁想到那段经历,忍不住扶了扶额,偷偷吐了吐舌头,温声抱怨道:
“你不知道,那僧人将我带到佛堂,诵经诵了整整三日,听得我脑瓜子嗡嗡的,走路都摇摇晃晃,险些大闹佛堂,后来日子久了,大多细节都记不清了,我便也以为那只是我贪玩做了一场梦。”
陆砚辞闻言,注意到少女眼底露出的娇憨埋怨,克制地轻笑一声,温声解释道:“幼时我隐姓埋名,时常奔走流浪,幸得叔父悉心照料,这才安稳地活了下来。”
“幼时你我相遇那日,正逢叔父离世,我自觉被世间遗弃,不知将来何去何从,也难过从此孤身一人,这才躲起来哭泣。”
陆砚辞说到这里噤声,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低声补充道:“谁曾想被你撞破了。”
姜宁闻言,其中内情她当时并不知晓,所以当时的她也不能理解为何这些人会哭得如此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