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站定,呼出口气,再次伸手敲了敲身前的门。
没有回应。
日光渐隐。
叩门声被晚风携去,阻绝于紧闭的门外,仿若泡沫触之即散。
即便心有准备,失落仍不可抑制一寸寸爬满心脏。
天际,暮色敛去最后一丝霞光。
许是穿得单薄,湿润凉意自颈背攀附而上。
潘玉缓缓收回手拢了拢外衣。
人总奇怪。
所惧之事避而不及,所愿之事处处碰壁。
可能因为最近她和师兄间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来到枫林镇后,当潘玉确定好心意决定告诉师兄时,对方却一直躲着她。
同以前在天山时躲她一模一样。
——
那时师兄躲她,总偷偷跑出去。
潘玉常找不见人。
后来一次悄悄跟踪,本不想打草惊蛇,还得意洋洋想好下次在这路上堵,看他还怎么躲!
结果却发现这人孤零零地执拗躲在山背崖底一处小山洞,入魔般练剑。
几乎不吃不喝,不分昼夜。
潘玉惊急。
抛下那些什么奇怪的胜负欲,顾不得什么先生们教授的男女授受不亲。
跳出来拉住大师兄的手拽他往回走。
对方手掌很宽大,温热自从他掌心传来,潘玉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
那是潘玉上山以来第一次触碰到自己的大师兄。
也是第一次大师兄没有看见她就只冷冷留下背影。
路上潘玉生气又难过。
不懂怎会有如此不爱惜身体的人。
脑袋里满是对方在昏暗冰冷的洞穴里不要命练剑的模样。
她实在想不通。
难道她的靠近就那么令对方不舒服吗?
每走一步,委屈便愈加汹涌。
走至几乎踏平门槛熟悉到闭眼仍可轻车熟路的大师兄的院子前。
潘玉松开手。
她垂头,铺天盖地的伤心这一瞬才被打开阀门。
伸手抹去断线的眼泪。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直热脸贴冷屁股吃闭门羹结果是真的在被对方讨厌。
想说些什么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只冷然道,“若大师兄真的很讨厌我,不必如此伤害身体地躲我,若是因为我平日打扰到大师兄练剑你才那样在那里练剑的话,我以后再也不来扰你便是。”
潘玉深深鞠了一躬,像道歉又像道别。
她转身离开了。
看不见身后人是什么表情,也不想知道会有什么表情。
潘玉只知道,直至跑出门。
她的大师兄都一语未言。
也因此,潘玉未曾看见匡连海如瞬间失去所有生机黯淡的眼眸。
未曾看见匡连海颤抖着握紧那只被她拉过的手。
少年盯向那个跑走的少女背影。
耳际是冷决的话语,说道再也不会来扰他。
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可匡连海却难受到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甚至呼吸都断断续续。
半晌,才背靠门脊看向掌心,那点残余的柔软温暖彻底消散。
怎么抓也抓不到了。
他终于才将脸颊埋向掌心,低低呜咽出声。
自那以后,少女也再没出现在他的院里。
匡连海看见师妹笑盈盈地与每个师兄弟打招呼,最后遇见他时,收起笑同他擦肩而过。
看见师妹仍旧将点心大方分给他人,却不再将写有“把最好最喜欢的点心留给大师兄”的纸条同油纸包偷偷放在他的桌案。
晨练时,不再找借口跑到他身边,磨蹭时间胡乱舞剑。
受伤后,一直喜欢她的师弟红着脸给这个迟钝到所有人只有她自己没发觉的傻瓜上药。
匡连海看着他的师妹被愣头青的师弟触及肌肤,滔天晦涩几近淹没理智。
死死咬住齿边软肉,口腔里弥散开的血腥气勉强支撑他的四肢。
心被辗得七零八落。
痛彻骨骸。
却无半点理由可以站出去将他的小师妹从对方手中拉走。
躲在阴影里眼眶炙红,无人可见他这前所未有的失态。
匡连海闭上眼。
仿佛如此便能掩耳盗铃,欺骗自己看不见这一切。
他败犬般失魂落魄回了房间,哆嗦手取出柜匣里几个小物件。
剑穗,香囊与几瓶金疮药。
盯着它们看了许久。
那颗痛灼的心才似逐渐平静下来。
每当师妹小太阳般靠他越近,匡连海便愈发感受到他们之间天堑般的距离。
师妹随手送他的剑穗,锦绸料子是出生来从未触过的细腻。
香囊上的刺绣,精致到刺伤匡连海的眼睛。
里面贵如金的安眠香,不过是达官贵人家中夜夜长燃的寻常之物。
少女的温暖如罂粟,他渴求沉溺却无比清醒地明白需要远离。
匡连海不知道他是怎么喜欢上潘玉的。
明明每日都在心底一遍遍说,不要看着她了。
视线还是会紧紧跟随对方蹦蹦跳跳的身影,而后笑出声来。
为什么呢?
或许是纵容着少女的一切,不自觉也纵容了他的心吧。
不知过去多久,匡连海将剑穗香囊握于手中,贴向胸口。
他抱臂,头埋向膝骨,四肢缓缓蜷缩。
却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每当眼前满是少女一颦一笑挥之不去,残忍的身份差距致使他藏起来发疯般练剑。
匡连海哭着想,自己或许不该那样冷漠的。
让师妹以为自己讨厌她。
可他其实好喜欢好喜欢师妹。
但他怎么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