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莫。
我花了很长时间试图说服他，不必刻意驱赶鬼物。
我极少这样有耐心，细细想来是从未有过的。他虽嘴上答应的很好，身上却总是不经意露出伤痕。
他以为只要足够小心，我就不会发现。
我又不傻。
他没经历过什么事，只是一个误入其中的普通男孩。
长久以来，我唯一的情绪波动剧烈，就是看到他隐忍的痛苦。
我想要杀了它们，却再无计可施。
将它们一道一道收到体内，渐渐的，我的意识越来越清明。即使痛到骨髓，我也能装作无碍，再也没有晕倒或失去力气。
我日复一日抽着烟，试图让视线不再那么清明。
他却总能发现。
有一次我实在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为什么。我花了十几年练习的结果，在他面前却像个干了坏事的孩子，一眼就能看穿。我问他为什么。
他用一个同样我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的答案回答我：
“直觉。”
……
高考我跟他没分到一个考场，但是竟然在一个学校。
第一门语文。我提笔落字，它们在身边打转。
不过还是早已习以为常。
没什么事，一切安好。
高考结束后，我拒绝了所有邀请，回到了那所孤儿院。
那两个男孩已经长大，对我来说非常危险。
我顺从的被锁进了一个地下室。
直到有一天，那个房门被推开，不再是那个老太，她那儿子。
是耿莫。
他穿着一身黑衣，好像又长高了不少。
他向我伸出手。
我走了。
跟着耿莫走的。
他没说什么，只是日日夜夜带着我辗转于各个网吧。
他虽然不算家教森严，但似乎颇为保守。这两天疯狂寻找他。
甚至打电话给老太，问有没有见过他。
我心知，这样不好。
因为每个门口人山人海的黑影。
因为耿莫的伤越来越重，甚至无法再强忍着行动自如。
终于有一天，我离开了耿莫，走了很远，直到我再也想不起有关这里的任何记忆。
那些鬼影更加疯狂，从每个缝隙钻过来，哪怕是蹭破点皮，都要挤破脑袋往里钻。
刚开始，我面对它们。
最中间竟然有了两张脸。
最中间两张竟然是我父母的脸。
他们尖声哭喊着，一遍一遍问我：
“你为什么不救我？”
“你为什么杀人？”
“你怎么好意思活着？”
我愣了一瞬，仅仅在这一瞬犹豫了不到一秒，便装作没看见绕路离开。
有人捏住我的肩膀。
是那个男人。
我第一次杀的那个男人。
我确信此刻精神没有失常，因为从拿道疤开始，钻出我无比熟悉又更加可怖的疼痛。
我身体开始变得僵硬，心脏艰难的跳动。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我。他的眼里是和那天晚上如出一辙的惊恐，瞳孔的猛烈收缩，露在外面的眼白，就像快掉出来的眼球。
他的嘴却笑了。
笑的如此剧烈，癫狂。
他的身上还是那样的黑影。
我毫无反应，只是看着他。
“那一刀，没挨够？”
他面容拉长扭曲，开始往伤疤里钻去。
我不再管他，拖着他往前走去。
修复的速度已经赶不上吞噬的速度了。
恐怕耿莫早已猜出为什么炎热的夏天还有人穿长袖长裤。
钻心的痛，即使已经习惯，却比以往更甚。
我眯起眼睛，保持着清醒。
他仍然尖叫着。那两个长着父母脸的鬼物追来。
不得不承认，我有那么一瞬，想过他们会不会救我。
他们挤开那个男人，撕开伤疤，更加疯狂地往里钻。
我扶着路边的电线杆，痛到不能自已。
眼前人来人往，偶尔有人侧首看一眼这个奇怪的人，又匆匆离开。
恍惚间我看到了耿莫。
我肩膀上的伤口越来越大。
我突然模糊的感觉到，这是我们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凭着最后一点意识，步步后退，包裹在冲天的黑障中。
他却拉住了我的手。
我亲眼看着他消失殆尽。
“我没有死。”
他最后短暂的说了这四个字。
我猛然清醒，黑影全然消失，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些东西。
他不见了。
那天我跪倒在地上，从小到大，第一次流下眼泪。
从未有如此痛彻心扉的一次。不能呼吸，几度晕厥又醒来，醒来又晕厥。
刚开始我疯狂的寻找他，从学校，到外面。
我乞求每一个人，问他们。
“你见到耿莫了吗？”
他们莫名其妙的摇摇头，迅速走开。
一连几天路都走不稳，我问耿莫的妈妈，那个记忆里温婉贤淑的女人。
她只是怜悯的看着我，叫来了阿婆。
我跪在地上，模模糊糊感受到有人不断在打我，我浑身是血，却不再发黑。
我问阿婆：“你见过耿莫吗？那个男孩？你见过他的。你真的见过他，你能不能好好想想。你能不能告诉我？”
“他来过这里的。”
突然我眼冒金星，等缓过来已经匍匐在地上，不能动弹。
我一下一下向地板撞着头，眼泪不断的流下，变成一滩血污。
“你见过他，对吗？”
“我求你，我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