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我遇见耿莫,也再也没有见过他。
直到三十一岁,我从未停止过寻找他。
他较我早一步接触这些,自己担起了领路者的身份,不好意思的照顾着我。
那年出院以后,我仍没等到那个所谓的阿婆,他来接了我回学校。
“真是麻烦你了。”我面色平静,笑容和煦,看着阳光洒在他的肩膀上。
他摸摸头,有些呆呆的:“啊。”
公交车上人很多,随着刹车而摇摆,他站定低头看着手机,偶尔小声开口同我说话。
“你能看见它们吗?”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声音说。
我看着公交车外窗外黑影一闪而过,他也看到了,有些担忧的看着我。
“如果,”我浅笑着抬头看向他,“我是他们的载体。”
“是不是只有我才能让它们离开。”
他愣了一瞬,我确信他早已考虑过这种可能,但他仍然装作镇定道:
“不会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还有我呢。”
“况且它们只要不伤害到你,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坏处,赶走就好了。”
他看着我笑了一下,再次道:“还有我在的。”
“但是,”我不再看他,“你不是载体。”
这是一个陈述句,事实的话被说出来,他沉默了。
最起码现在的事是真的,只是有些地方我仍没想通。
我活动了一下青紫的手,相较之前已经淡了很多,但仍然像是枯树掸掉了败叶一样。这种感觉很奇怪。
我感受不到它的生气。
“别担心。”他说。
我笑了,明明是他更担心一点。
“你可能误会了,”我笑容灿烂的看着他,“我不需要你的照顾。”
他微微皱起眉,回眸看着窗外。
“唔。”他含糊了一声,没再说话。
下车后遇见他的朋友,看着我们坏笑着长长吹了声口哨,拉着耿莫低声说:“找到弟妹啦?”
我装作没听到,笑着站在几步外等他。
感情这种事,我好像天生比较淡漠,难以觉察和感知。
我也懒得对这种事作出反应。
回到学校。
如同他说的一样,那些鬼物的确在向我急剧靠拢。
接下来几天我们谁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那时我还太天真,对真善美保留一层愚蠢的幻想。
它们在教室外打转着,甚至有些已经进来,但却没再靠近。
我像看不见一般继续上课,耿莫偶尔会抬眸看一眼,它们便后退几步。
似乎有所忌惮。
当我和耿莫保持一段距离时,它们便毫无顾忌的在我身边围绕,发出诡异的,不是人能发出来的低吟。
耿莫好像认为,在学校不断发生着这样的事,不太好的。
有次他捡地上的笔时,我无意间看见他长袖衫下新旧深浅不一的伤口。
一种奇怪的伤口。
像刀伤,又像是被强行撕开。
好像明白了一点。
趁着大课间,我再次来到银杏林下,点了一根烟。
面无表情的掏出一把美工刀,在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
鲜血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在身边打转的鬼物们,猛然向伤口里扎进去。
一股没由来的恶寒,让人忍不住作呕。
身体颤抖着,我尽量撑住胳膊,让它们进去。
有些头晕,但是仍然有意识。
有人在哀嚎,哭泣,怒骂着。
我伸手触摸其中一个黑影。
一瞬间,声音到达顶峰。
我听到巨大的轰鸣声,锋利的从我腰间砍过,低头,是一个叼着烟的工人和电锯。身体,是一棵年轮轮圈的木。
无比痛苦的倒下,如果是人的话早已血流成河,但周遭只有木屑。我难以呼吸。根被斩断挖了出来,在无尽的痛苦里,竟然无法迎接死亡。
一切失去了时间概念。失去了空间概念。
我习惯性保持着平静,像一个外来者注视着我的痛苦。
直到渐渐减弱,小臂变得黑紫。
我克制着呻吟的冲动,瘫倒在地上,保持着自己的清醒。
周遭鬼物少了一些。
我的大脑无法运转思考,像是被封住了一样,只能疯狂回忆刚才的情景。
每一次回忆都伴随着再次的痛苦。
我闭上眼睛。
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周白一!”耿莫急切的扶住我。
奇怪的是,被他接触,竟然没有感到异样。
我缓慢的睁开眼睛,意识回笼了一些。
“哈喽。”我尽量扯出一个笑,拦住他呼救的手。
颤抖着站起来,我深深叹了口气。
“你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冷眼看着他。
那些东西虽然会自然对耿莫排斥,但驱逐它们他也会受到伤害。
相生相克。
他看到我青黑的手臂,动作更为温柔。
“同桌。”
他喉结滚动,眼尾泛红,失去了往常嚣张的笑意,飞快扭过头。
不知怎么,我的心像被攥紧了一样。
我第一次无法保持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