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照着浑河。大河上下,半红半墨,水流浑浊却无惊涛。河边杂草丛飞,脚声一来,藏在岸边的大雁忽然飞起,沿着大河落日融入墨红色的天空。虽是早春,却让人有种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感觉。远处朦胧的密林中,升起几许炊烟,在夕阳的笼罩下显得格外苍凉。
大明宣抚总兵赵梦麟站在浑河边上,看着这墨红的河水在夕阳下穿过黄绿的原野,静悄悄地流淌,闪动着粼粼的水光,感觉迷蒙得像在梦中。他慢慢地走进河水里,到了河的中心,漂浮的泡沫和干草从他的胸部穿过。他拾起干草皱了眉头若有所思看了一下,随后抬头看到河岸对面的陡崖竟然有两三尺的湿度,不由脸色突变。由于常年在边疆,赵梦麟的脸早已被朔风吹得像树皮似的粗糙,本来分明的脸纹在夕阳下还闪闪发光,而今却如乌云密布。他疯狂地飞奔回岸,对着过河的明军大喊:“不许过河!不许过河!”
保定总兵王宣正在指挥明军渡河,看到赵梦麟大喊,内心顿觉不安,他深知赵梦麟向来谨慎,若非天大的事,绝不会如此惊慌失措,“军令如山,杜大帅已经下令,即刻过河,延误者斩无赦!”
赵梦麟拉着王宣说:“速速和我一起去见杜大帅。”又对着几个骑兵说,“快到上游七八里,不!至少二十里,看看有无异样。”
“赵将军,你怀疑浑河上有敌人埋伏?”王宣问道。
“王将军,你看看这浑河的水不仅浑浊,还带着上游漂来的干草。再看看河滩上的湿印离水边有两丈远,这是水面下降了才形成的,你知道为什么吗?”赵梦麟急匆匆地走着,但没有给王宣回去勘查的机会。王宣没有任何质疑而要回头查看,反而佩服赵梦麟的见识。
帅旗下,一人头戴铁盔,却身无片甲,只穿一件陈旧皮袄,乌黑的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痕迹,远看以为是皱纹,近看却是一刀一剑的伤痕,杀戮气让人不寒而栗。看到嚷嚷的赵梦麟和王宣,大八字的胡须即高高翘起,眉宇间的川字纹浓浓竖起,额头上闪着一道刀痕,合成了一个王字,那高傲、霸气和急躁的个性一览无遗。这就是萨尔浒之战明军主力西路军统帅、山海关总兵杜松,人称杜疯子、杜太师!
对于这位征战沙场的大将,本来赵梦麟对杜松是非常佩服,虽然大家都是总兵,但赵梦麟却心甘情愿做他的副手。这是一来杜松英勇善战,二来军令严明,三来清正廉洁,堂堂一品总兵官,穿的、用的、吃的与普通士卒无异,因此深得士兵爱戴。然而赵梦麟也很清楚,杜松为人狂傲轻敌、急躁冒进,此次为西路军,也就是明军讨伐的主力统帅,稍有不慎就全军覆没。
听到赵梦麟的解释,杜松看着点起火把正要缓缓过河的明军,就像一条火龙似的浩浩荡荡扫向敌人老巢赫图阿拉城,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如此威武的军容,想起践踏收复辽东指日可待,岂能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于是轻蔑哼:“这条河就叫浑河,河水就是浑浊。水沫干草,不过是上游有人渡河流下而已,不足为虑。至于河道湿印,不过是因为晚冬早春水枯干燥,河面下落而已。”
赵梦麟急得满脸通红,大冷天居然汗珠直下,“大帅啊!不可轻敌啊!梦麟已经派人去上游探查,估计一个时辰内就可回来,那时过河更为稳妥。”
王宣的胸口像有团棉花墙,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似的难受,顿了下,喘了口气说道:“大帅,赵将军说的有理啊!想想,咱们一路过来,到了浑河口,一个敌人都没见到,过了河就是赫图阿拉城,你不觉得反常吗?此战关系重大,若是中了敌人奸计,个人生死事小,国家荣辱事大啊!”
“混账!”火光下的杜松面孔更是扭曲,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疯狂野蛮狰狞!他扬起马鞭对着赵梦麟、王宣二人睁眼舞牙咆哮:“你们两个已经耽误了本帅半个多时辰,到底想干嘛?听说二位和刘綎交好,莫非是怕本帅夺了头功以致刘綎那里不好交代!若再啰啰嗦嗦,扰乱军心,本帅就拿你们两位来祭旗!”
监军张铨本想说话,但看到杜松那严厉的眼神也不好说。他是文人进士出身,虽名为监军,却由于资历较浅以及从无兵马之务,因此颇受杜松轻视。看到赵梦麟、王宣二人唯唯诺诺,也只好低头避开杜松那利剑般的眼神。
杜松提起一壶高粱酒,仰头喝下,烈酒像火焰将寒冷的肚肠燃起,浑身血液毛发竖立起来。他解开衣袍,露出满身伤痕,看是纹身似的夺目,每一刀每一剑都是杜松从死人堆里刻回来的。他披头散发、朝天狂笑,就像一个疯子似的肆无忌怠,“看到了吧?老爷当年在陕西、宁夏和辽东时和敌人大小百余战、战无不胜!有埋伏更好!老爷就借此机会将敌人一网打尽!”
大军见此拍掌喝彩:“杜太师威武!”荣耀更使得杜松放荡自狂,他回头对着赵梦麟、王宣说道:“你们两个小子以为老爷是个莽夫?你们知道吗,老爷最擅长的就是远程奔袭。万历四十三年,敌人犯边,老爷率轻骑打个出其不意,一箭穿心,把嚣张敌人杀得七零八落。老爷纵横天下三十年,百战百胜,而且每次都是以少胜多!知道敌人管老子叫什么吗?杜太师!”
“还有叫杜疯子!”张铨的嘴动了下,但没有说出声。
见到此状,杜松的亲兵们也放肆着对保定总兵和宣抚总兵笑道:“你们知道吗,杨镐、李如柏进了咱们杜太师的军营,气都不敢大呼,都说咱们杜太师大军有如周亚夫的细柳营!有杜太师在,何怕努尔哈赤不灭!”
杜松更是猖狂,他一顿燥热,附身拍着几个将士的肩膀喝道:“冷不冷?老爷我自小喝西北风长大,一身皮厚肉粗!”本来明军衣着单薄,好些南方士兵更是冻折手足不能动移,而今被杜松的英雄气概所折服,仿佛一身热血震住了所有天地间的寒气,纷纷嚷喝道:“过河!过河!过河!”
杜松哈哈大笑回头喝道:“两位如此瞻前顾后,那就不用和我一起渡河了。你们带着本部兵马在此扎营截杀漏网之鱼,我另让潘宗颜带两千兵马穿越于我和马林路线之间,好做掎角之勢。老爷我自带本部人马渡河剿灭敌人,等我凯旋回来,在杨镐面前,不许和我争功!”随后狂妄策马而去,围绕着他身边的是如雷贯耳的喝彩之声。
“呜呼我大明西路军三万精锐就这样死无葬身之地啊!”赵梦麟跪倒在地,看着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