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西下,六万八旗兵和山丘上的一万大明男儿默默对阵。萨尔浒的平原静得就像暴风雨欲来前的幽静,静得让天地都为之肃然忐忑,只是在风中偶尔传来几声潇潇马鸣,像是呼唤着孤魂上路似的悲切。
一声狼嚎下,八旗兵蜂拥杀向明军,但见大明男儿在杜松将军带领下军容鼎盛、号令严明。明军虎蹲炮、弗朗枪齐发,冲在前面的骑兵无不人仰马翻,肌碎骨裂。然而也因为火炮的闪亮暴露了火器军的位置,对方汇集大批神箭手朝着明军火器军位置射箭,以致大批火器军的铳手和炮手相继阵亡。然而剩余的铳手和炮手仍然毫无畏惧似的继续装弹、发炮,好些明军步兵更是耸立在火器军的身边,用盾牌乃至血肉之躯其遮挡,这种可歌可泣的精神使得明军在绝境中临危不乱、井然有序。
部分八旗骑兵杀到跟前,杜松亲率亲兵和其肉搏血战。明军看到主帅身先士卒,更是激发其英雄本色,于是奋不顾身,咬牙切齿跳出战壕,化被动为主动,扬起刀枪,见人就杀,见马就砍,没有半点慌乱失度,半点贪生怕死,几番以命相拼居然击溃了对方好几次进攻。监军张铨虽为文人,但早已抱着效仿文天祥之心,分头指挥作战,面无惧色。见到两位主将如此英勇,明军越战越勇,一时间和女真鞑子势均力敌。随着时间的推移,若是北路军马林及时赶到合围,或许真能反败为胜。就算来不了,看西路军这架势,必能拖延时间,使得东路军刘綎杀进赫图阿拉城,从而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以全盘之势将对方打败。
此时战幕正酣,日犹未昃,却见浓雾下降,弥漫山谷,月亮无光,视界阴晦,咫尺之外,难辨敌我,形成对峙不决的情形。眼看时间对明军有利,突然间,一处明军点起了火炬,紧接着听似军令,满山明军皆取松枝燃火以战。火炮先开,只是明军由明击黑,难寻标的,未能伤及敌人,反吃大亏。
杜松和张铨大吃一惊,喝道:“是谁下令燃火!斩之!”话音未落,对方的箭就像飞蝗般的朝着火光之处射去,尤其朝着帅旗下的杜松处,这些都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看是有备而来,大批明军顿时成了活靶子。士兵们正见杜松在怒嚎“内奸竟然是……”却突然全身不动,原来他及身边的亲兵已然中箭!箭密密麻麻扎在他的胸口、头脸、腿部和手臂。血刚涌出,就即刻被风雪冻僵,正要僵化时,又一箭射来融化冰雪涌出鲜血,这样反复来回,已成刺猬,唯一不变的是他的双眼,依然慷慨裂眦!
片刻之间,八旗兵涌上山丘,逾堑拔栅,攻入明营。明军营垒相继失陷,敌军遂行纵橫驰突,不异时之间,杀散明军,追击四散之明兵,尤其火器军一个不留。明军遗尸遍野,冰雪为赤,侥幸退至浑河岸边,将旗帜器械投入河中,其负伤不能作战者,各投河,余皆死战尽殁无一降者。监军张铨被俘,誓死不降,被处死。
“呜呼,我大明西路军全军覆没,无一降者,皆以死报国!”说到此处,柳阳那深陷的眼窝出现了泪水,他忙用双手捂着脸抽搐起来,泪水却难以自控顺着指缝无声流下,“这是程大哥这么多年来扮成商旅潜入建州活动,从当地民众、对方士兵,甚至部分为奴的明军兄弟口中汇集而来的消息。努尔哈赤下令斩杀所有西路军将士,尤其火器营的兄弟,更是被挨家挨户、掘地三尺似的追杀。残存的弟兄就是那些投水自杀命不该绝被下游捡起,却被贩卖为奴,他们生不如死,被卖到极北苦寒之地。若逃命被逮,轻者毒打一顿,重者砍掉手脚扔在雪地里被野狼活活吃掉!就算有些侥幸逃出,却遇到大雪封山,被活活冻死饿死。弟兄们日日夜夜盼望着王师北伐,收复辽东故土。令狐大侠,赵梦麟的侄子就是锦州总兵赵率教,跟着袁崇焕一起守卫辽东,真希望赵总兵能够和袁大帅一起为其叔报仇雪恨。”
“我和程大哥都知道明军内部有间谍,可这么多年来都参透不出。”柳阳自责道。
看到令狐过若有所思样,小奕轻轻问:“令狐哥哥,你是否唔出什么头绪?”
令狐过说:“我还不好定论,但我相信在海上唤得鲨鱼攻击我们的是……”
小奕好奇问着:“令狐哥哥为何这么肯定?”
令狐过说:“敌人能准确无疑算出西路军渡河的时间和地点,以致上游放水淹杀杜松军,除了内有间谍通风报信之外,更重要的是这些混入西路军的间谍们必然熟悉水性,才能恰到好处算出时间,以及在漩涡中从容割断缆绳,葬送上千西路军性命!然后嘛,估计他们靠着熟练的水性上岸,配合骑兵追杀西路军的散兵。小奕妹妹,还记得我们坐沈蓉蓉的船从辽东在回京的路上,那批杀手竟能在临死前呼唤鲨鱼来攻击我们?女真常住长白山下,怎会如此熟练水性?传闻渤海故国有一批人善水性、好猎鱼,甚至了解鱼类之间的呼唤,从而引导鲨鱼攻击船只。后来渤海国亡于金,据闻这些后人就被收编。很有可能这批渤海后人就在西路军出征的时候,得杜松麾下头号间谍相助,混入军中,然后以其出神入化的水性淹杀西路军。所以我才断定海上追杀我们的那些人和水淹西路军的是同一批人,都是建州的间谍。只是这萨尔浒之战的头号间谍是谁,还请柳兄将东路军血战的经过细细说来。”
柳阳站了起来,看着窗外,像是回到了萨尔浒的战场里。原野上,白雪如同浑河的浪花似的汹涌而来,刘綎和他的东路军在一堆又一堆的白色漩涡里若隐若现。
(时间截⽌:五⽉初二未时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