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平米的狭小空间内,三个女孩在一个塑料浴缸里泡澡果真十分拥挤了。如一收着腿双手抱着膝盖,藏在泡沫之下的脚脚尖在左右交替晃动着坐在浴缸“头部”的位置。轻白和郑蔓则靠在浴缸的一侧,双脚抵着另一侧的缸壁。
“太乱来了你们…”郑蔓仰面用手轻轻按压脸上的面膜,“非要说我们坦诚相见倒也并非做到这个地步…”
“哈哈哈,”如一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倒是不讨厌这样。”
轻白捧起一抹泡沫终于开了口,“如一,没关系的,不是一定要说出来什么。”轻白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想到了王迪在咖啡馆的样子,太可怜了,轻白不忍心看到如一也露出同样的表情,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才越过直接问如一反而是大老远跑去隔壁市找王迪寻求一个答案的吗。
“齐福当时是我的历史老师。“如一学着轻白的样子双手从缸中捧起一大朵泡沫。”当时他不仅是德育主任也是我的代班历史老师。
那抹泡沫从如一的指缝中缓缓漏下到缸里去,好像白沙从沙漏顶端落向底端一样,“那时候我成绩很好,尤其文史,当时也没经过什么失败。心气很高,总觉得自己能上全国都能数得上的学校。”
“但是我失败了,模拟的考试的成绩虽然的确名列前茅却离自己的梦校间仍隔着高墙。那就是所谓人外有人吧。但我当时很难想通这个道理,现在想想是有点钻牛角尖了。“
手上的泡沫已经流逝了大半,”其他所有老师都劝我保守些,降低哪怕一点点标准将来都会有很好的归属和发展,我没有听,总觉得话里话外是我自不量力的意思。齐老师和他们不同,他帮我分析了试卷,给我很多指导,在他的帮助下,我的确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我的确应该感谢他的。“如一看向手中所剩无几的泡沫,”我只是没有料想到他那样真诚的老师会爱上自己的学生。“
“可能说爱并不恰当,但是也很难找到合适的替代词了。他和我说他很苦恼,他大概是世界上最糟糕的老师。“如一收回手,转而看向那些散落到缸中的泡沫,”我否认了他那样的看法。毕竟当时是这位最糟糕的老师愿意陪我做那样荒唐的遥不可及的梦。“
“他说自家没有女儿,老婆也早早抛弃了他。可能相处过程中我的聪慧让他对学生感到了着迷。罪恶的着迷。“
“我是他私自培养逐渐越过黑暗的蒿绒花,我是他麻木生活中的救赎…“说到这里如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估计对所有他看上的女学生他都是这么一套说辞吧。“
“可是当时的我并不是没有这么想,我竟然想着自己是特别的,或者再大胆一点,自己是不是有能力拯救眼神那样落寞的老师呢?
如一把头埋在弯曲的双膝里,细小绵密的泡沫在女孩的周围升起又破碎。她没有继续再说下去,额前的碎发湿答答地渗出滴滴水珠。
轻白像摸落水的小狗一样摸着如一的头发,尽管在她听来,爱这个字放到那个男人身上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但她没办法真的表达这种内心的想法,自己毕竟从未爱过或者被爱过。自己好像和爱是两个不同的物种,自己只能是爱的观察者。
“爱情好像是女生聚会常聊的话题。”郑蔓撑着下巴,“我其实也不太懂爱,但我好像可以装得很懂。就好像语文阅读题目一样,对方这么问了,那么我只需要把标准答案写上去就可以得到分数。我可以得分,但我无法像理科学科一样去用逻辑解释它。”
如一露出两只眼睛,闷闷地沙哑嗓音冒了出来,“我以为自己是天才,解出了那道属于自己的题目。实际上我是那道被老师摆在白色卷面上的题目。我被老师解答出了一个答案。一个完全背离我规划未来的答案。”
“白白你拿到的那张照片,那天我记得是最后一次模考结束,我记得那次结果极好,因为齐老师的帮助我的成绩一路都是正向的走势,如果下一次再提升一些,或许真的可以接近梦校了。那天我很开心,他也很高兴,那天他喝了很多酒,我也被他劝说可以提前成人礼地喝上几杯为即将到来的大考壮壮胆子...等我再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在他的办公桌上了。他甚至还知道自己的学生应该在学校...”
“我的月经一向很准时,但是高考直到前一天我那个月的月经都没有来,考试的时候,下腹还在隐隐作痛,我从来没有那样焦虑过,甚至大脑几度空白。”
“成绩出来之后我的成绩出奇地差,我也能够想到。当我把身体不舒服当做理由告诉老师同学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谣言是我早恋怀了孕所以考试失利,连重点线都没达到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一切的发生都很没有意思。”
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鼓励让我去发现,去感受这个世界美的教育。可是,如果因为没有见过爱,所以会错了意,把不是爱的东西当做了爱,我的人生只是做错了这道题目。
只是做错了一道题目的自己,为什么会落成如今这幅满盘皆输的结局呢?
那时候的如一一个人站在大张旗鼓铺设的红榜之下,淋着那场名为命运的大雨,她突然觉得所谓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如果不是童年那么聪明的小孩,如果不是看了那么多理想的人为虚构的理想环境中得到结论的故事。如果不是...
如果自己可以不那么自以为是就好了。
“如一...不要再指责过去的自己了,她也许也是很无助地站在那片大雾中。”轻白用头蹭了蹭如一低下的头,见如一没有反应,便学着如一的样子,用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睫毛,湿漉漉的脸颊去蹭如一的脖领。
“是啊,谁还不是从蠢蠢的自己成长到现在的呀。”郑蔓扭过头,朝两个女孩笑了笑。“只是她们蠢蠢的样子做出的选择,都是她们思虑再三后最好的选择了。”
也许是因为泡在浴缸的时间实在是有些久了,三个女孩的脸都红彤彤的,于是便很快擦干身子从浴缸中跳了出来。
奶茶已经冷了很久了。郑蔓提出再去热一下的建议时,轻白和如一都只是摇了摇头,“已经很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