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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1 / 2)

“人呀,一旦老了,就会变得软弱。”

元昭皇后如是说。

年轻人是冉冉升起的朝阳,不懂夕阳的余晖,更不明白天子和这个字眼究竟有什么关系。

她的皇兄,是风雨飘摇的战场中走出的杀神,是血腥的夺嫡争斗中唯一的胜利者,是被无数人山呼万岁的不世君主,也是解救年幼的她于水火之中、为逗她开心能毫无形象地让她坐在肩膀上的大英雄。

赵姮能接受英雄会死,可是英雄怎么会老?怎么会,输给了他自己的懦弱与恐惧呢?

就好像……突然地变成了一个凡人。

赵姮不忍再看前方的背影,视线如飘荡的蛛丝,被风吹到身侧的徐公公身上。

徐公公打小就伺候人,对主子们的注视十分敏感:“怎么了,殿下?”

“徐公公跟了陛下多少年?”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徐公公小心揣摩着回答:“自皇子府时期,奴婢就在陛下身边伺候着,差不多有四十年了。”

“四十年?”若是十岁左右被指派到皇子身边,徐公公与天子应是同辈人,“难怪我有记忆起,徐公公一直伴驾在旁。”

能聊到过去,这是好事啊,说明长公主的内心已经开始软化了!

徐公公抿了抿嘴,将那点喜悦藏起,特意提起了她的童年:“您那时年纪小,想必已经记不得了。殿下三岁的时候,还是奴婢陪着陛下一起,去宫里将您接出来的呢。”

“是不记得了。”

却听周围人叨念过许多遍。

元昭皇后身边的白夫人说:“抱回来的时候,猫大点的崽子,连话也不会说!哪里像是金尊玉贵的公主,简直是路边捡回来的小乞儿!”

天子更是怒不可遏:“我自请出征,只想远离帝京的纷纷扰扰。他们偏不肯放过我,不仅在粮草和后援上动手脚,还想要斩草除根,把手伸向我的母妃和幼子!

“他们害死了我与梓潼的麟儿,更害死了我的母妃,让我的妹妹早早出世、受尽欺凌地长大……每每想起此事,我就恨毒了这群人,哪怕他们已在阴曹地府,也想把他们的尸首从坟里拖出来,再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在王府里长大的那两年,赵姮总跟在皇兄前后脚转悠,元昭皇后还拿这笑话她:“天天就跟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哥哥,一见不着人,就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瞧着可怜巴巴的。”

元昭皇后后来与她剖白:“我那时虽也心疼你,照顾你更多是当成一种责任。你或许感觉到了,在我身边便十分乖巧,只有对着你皇兄才会撒娇耍赖,好像知道什么人是可以肆意妄为的,什么人又不可以太过任性。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相处久了谁还没个情分?更何况王府里只有你一个孩子,天天放在跟前看着,比起姑嫂,更像是在养女儿。

“后来你对着兄长撒娇,而不对我撒娇的时候,我还有点不是滋味,觉得被你冷落了。舍舍伽都不知道,你第一次拽住我的衣角,像小动物一样试探着说想要什么时,我心里有多高兴。”

往事种种,皆如烟霭。

徐公公指着宫道两旁,仍在细数着回忆:“奴婢记得,殿下七岁的时候,爬到树上下不来了,任谁来都不肯松手,一直等到陛下下朝亲自来接,才从那棵树上跳下来。”

“……”这种黑历史,倒也不必记得如此清楚。

“还有十一岁的时候,殿下说什么也要跑到这附近来蹴鞠,非说这里风景最好……可人来人往的道上,哪有御花园的姹紫嫣红好看?结果不知怎的,不小心砸到路过的孟学士头上。”

“哪有那么不小心,”赵姮从未在玩乐上输过,蹴鞠亦是百发百中,“孟先生布置的课业太多,我写得烦躁罢了。”

……所以惦记着帮先生休几天假,自己也少上几天课。

“好在是竹篾扎的球,不算太重。”徐公公跟着她笑,“可把孟老先生吓了一跳。”

“那也是皇兄第一次罚我,说我不敬师长。”

可算是松口了!

徐公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为长公主下意识间的亲昵而高兴。自从回了宫,这位小殿下一口一个“陛下”,别提多生分了,他在旁边听着都别扭!

他打蛇随棍上,顺势提出来:“殿下既然回来了,便不会再走了吧?”

赵姮看了他一眼,尽在不言中,显然是觉得他管得太宽,不想回答他。

但只要没恼,便是好的,徐公公也没打算现在就得个准信,而是在为下一句话作铺垫:“就算要走,也在京中多留些日子吧?中秋宴快到了,又恰好是殿下的生辰,总不至于急在这一时半会,连半个月都等不及。”

“你这么一提,”赵姮幽幽地看着他,“我又开始觉得,你主子是不是在算计什么。”

徐公公赔笑:“怎么会呢?不过是睹物思人。长公主殿下生在这个时节,还是阖家团圆的欢喜日子,陛下难免伤怀,时不时的就会想起您。”

这一回,赵姮依旧没说好,没说不好,但以徐公公对主子们心意的揣摩,算是一种默认。

“殿下回来得匆忙,可有通知公主府的旧人?”

赵姮日夜兼程地赶回来,连侍女都没带,哪有知会的功夫?况且公主府一向不被她放在心上,只是个还算合意的住宅,发生过一团糟心事后更是扔在脑后再没管过。

徐公公人在京城,怕是比她本人更清楚公主府的情况。

真要有心收拾,不必她过问,这群人精自会打理地舒舒服服、妥妥帖帖,问出口,那就是拿来拉踩的。

果不其然。

下一秒,徐公公便道:“若那边没来得及,不如留宿宫中吧。殿下旧时居住的南明宫,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侍候的宫人也是原来的建制,尤其殿下的寝宫,每日都有人扫洒熏香,不曾有一刻懈怠过。”

“每日?那岂不是浪费?”

“能等到殿下,便算不得浪费。”

徐公公笑得真心实意,赵姮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就这样安排吧。”

本就不长的道路,须臾就走到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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