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姮把不情不愿的绿豆送回水池,又倚在水榭栏杆边,摸了把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地投喂。
“喂鱼有什么意思呢?”霜降悄悄问白露。
白露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有没有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公主殿下分明知道陛下的宣召,却故意在这拖延怠慢。
到底是皇宫最大的人,这样明目张胆地敷衍不好吧?
作为一个小小的宫女,依附着这座皇宫而生的奴婢,白露很难感到安心。然而她是一个审慎的人,新来的顶头上司性情脾气都没摸清,她即便想说什么,也不会多言。
白露没有回应,霜降又大着胆子去与长公主殿下搭话。
“殿下,池子里的鱼每天都在喂。”她想说南明宫里的人十分尽忠职守,哪怕平常注意不到,也不会懈怠丝毫,“您看它们长得多好,一个个圆滚滚的。”
赵姮不太高兴:“看出来了。”
她扔鱼食的手法,是一颗一颗往下砸,每次正中某张翕合的鱼唇。
朱鸾从前还说,她投壶的手艺该不会是喂鱼喂出来的吧。并戏称她把鱼食喂进鱼嘴的行为,叫“给你的你才能要,不给的你不能抢”。
池里的鱼都很惫懒,吃饱了,就不稀罕这三瓜两枣。
东西都递到嘴边,它们吐个泡泡又给推出去,小小一粒在水中浮沉,竟没哪个爱搭理,全然没有以前养的那些积极。
“饿着它们点。”赵姮了无乐趣地收手,“太胖,游都游不动。”
白露见她坏了兴致,反而偷偷松一口气:这下,总该去赴陛下的约吧?
然而没有。
赵姮直接放了鸽子,骑着马出宫去了。
*
熙熙攘攘的皇城大街,往北是宫城,往南是城门。
京城最大的酒楼太白楼就坐落在拐角处,二楼临窗雅座,视野尤其开阔,每每有什么大事,赵姮总会呼朋引伴,约到上面看热闹。
她在路口驻马,思索着往哪个方向去。
今日匆忙,没来得及约伴;临时找人,又不记得谁还在京城,现在有没有事。
正发着呆,她听到一声滴溜溜的轻响。
红豆动了动耳朵,低下头嗅闻地面,又动了两下嘴,把什么卷进了口中。
“什么东西,你就捡起来吃。”
赵姮拽着缰绳,想把它拽开,再次听见了那个动静。肇事者是一颗圆滚滚的红皮花生,掉在石板路面上,满地乱滚。
再抬头,圆润可爱的女童正探出头,奶声奶气地叫唤着:“小红——”
小姑娘一抬手,一块果脯从天而降,落在红豆的鼻梁。红豆甩着脑袋让它滑下,又用长舌一卷,嚼巴嚼巴吃起来。
“什么小红,人家现在叫红豆。”容色艳丽的女郎把小女孩捞回来,与赵姮对视一眼,不太爽快地哼了一声。
赵姮懒洋洋地上二楼:“你的准头还是那么差,不如小玉儿随手一扔。”
朱鸾没好气地回:“不比你,随便砸下一枝金桂,砸出一场孽缘。”
这说的,却是她与江凌的旧事。
当时就在这,恰是这个位置。那日传胪唱名,作为新科状元的江凌,穿着一身红袍,骑着高头大马,从太白楼下走过。
楼上乌泱泱地围了一群人,赵姮坐在窗边,往外一瞟,只看到脑袋上的大红花,连个脸都瞧不见。
立马有人应承,要拿果子去砸,叫那状元郎抬起头。
“砸坏了人总是不好,”赵姮说,“不如玩点风雅的。”
于是剪取一篮金桂,取“蟾宫折桂”之意。
但这事,赵姮出手就没意思了。
朱鸾被推到前面,其余人拿珠翠钗环下注,只要她砸中一次,这些东西便都归她。
篮子最后只剩一枝,朱鸾没辜负期待,真就一次没中。
她气到不玩,推给赵姮收尾。
赵姮将那枝金桂抛出去,斜斜地夹进状元帽与红绳的夹缝,江凌遥遥地一回首,终于叫大家看清了模样。
赵姮当时没放在心上。
后来驸马招亲,江凌却拿出那枝桂花,赠还给她,向她表明心意。
狭长的木盒中,盛放着风干的金蕊。她疑心仍有花香,细嗅却无,瞧得久了,脑海里闪出一丝灵光。
再后来……不提也罢。
离开京城时走得疏忽,没打过招呼,更无送别之人。作为密友,朱鸾难免怨怪,每每提及,必称她不把她当朋友。
“不是朋友,”赵姮一本正经,“你可是我的外甥女。快,叫姨姨。”
准确来说,是表外甥女。
赵姮母妃与朱鸾外祖母是嫡亲姐妹,朱鸾便低了一辈。她对辈分问题哼哼唧唧,不肯承认,只有挤兑赵姮的时候,才会浑水摸鱼地混一句“常仪姨姨”。
不知道的,还以为拉长声调唱戏。
自从生了女儿周玉,朱鸾多了一个新花招,以至于她常盼着与赵姮相见。
“快,小玉儿。”朱鸾教周玉叫人,“叫姨姥姥。”
赵姮的五官拧在一起,神情不忍直视。
小周玉迷糊了:“姑奶奶?姨姥姥?”
这和父亲教的不一样呀!
“听我的,别听你爹。”朱鸾撺掇道,“从我这边的亲戚关系算,回头我让你爹也跟我改口。”
“都别叫。”赵姮给周玉喂果子,堵住喊人的嘴,“周霁好歹诚心诚意把我当姑姑,你滑头滑脑,自己都不肯认,却拿女儿来对付我。”
既然聊到周霁,她就得问了:“我怕信里不好写,之前就没提。你不是一直在边关吗,怎么带女儿回来了?”
“不好说。”朱鸾对这些不太敏感,“半年前,你大侄子说那边不太稳定,安全起见,送我们先回来。但好像只有小摩擦,也见没出大事,不知是不是他太紧张了。”
“半年前……”
赵姮在心中盘算,这个时间点恰好与天子病重吻合,有些过于巧合。
天子若身故,主弱臣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