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后很快衰弱,似乎只是一瞬,随后袭来的是疲惫。他抬起头,叔叔的身影变得模糊,叔叔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他记得他问这是不是给他的生日礼物,他不确定叔叔听到没有,他自己是听不到,不知是困乏影响了耳朵还是嘴巴,他印象中叔叔应该点了头,他就把这当做同意的表示,到底没什么关系。他闭上眼,不深不浅睡了一觉,醒来后,日已残阳,他开门到客厅,哥哥不在,父母热切的聊着。他从对话中得知哥哥也收到了针剂,是一管乳白色的,他已经跟着叔叔外出历练了。父母没提他的事,想是不知道,他感到一点高兴,是有了秘密可守的孩子似的高兴,他低头张了张嘴,到沙发一角安静等待晚饭开始。
下一次收到礼物,隔的不远,恰三年后。那是个很热很热的夏天,他出门扔垃圾,在垃圾站见到了远房叔叔。他还是一身灰色,只是稍显凌乱,面色也显得凝重,让他有些意外。叔叔坐在泡沫箱上,看到他,一丝苦笑。叔叔拿出红色针剂,他走过去,针尖从深色小点探入,消失很快。他没有感到疼痛,或者睡意,似乎只是打了一管清水,嗯——,或者说生理盐水。“这也是礼物吗?”他问。叔叔心不在焉点了点头。他希望叔叔说些什么,哥哥或自己,怎样都好,他却始终缄默。打完针后径自离开,是远处的方向。他扔掉垃圾,踢开泡沫箱,是个古木盒子,从前一样。他小心打开,没有针剂,是枚淡青色的小太阳章。他把它贴进口袋,回了家,藏进父母卧室衣柜,做起未做完的家务。他把这次经历藏在心底,他有了两个秘密,他永远存着好奇,他氤氲出奇奇怪怪。父母如往畅谈哥哥的光明未来,他如往忙碌,也会窃笑。
2.
醒来深夜,有点冷,有点凉。他坐起来,摸摸额头,伤口已经结痂,只是碰来些许发痒。他眄向老屋,狼藉不堪,却还保持完整。庆幸与疑惑一同涌来,他一笑不加理会,混乱的记忆怎样都好,他还要收拾下残局。
挼着泥土,歇上一两分钟,伸个大懒儿,全身关节似乎都在吱吱作响。他到房子里去,开门即是父母的瞪视,与往日少了许多色彩。他说声抱歉,看着纷纭房间,先到卧室去,衣服撒落一地,小太阳的消失毫无意外。他带着失落带上门,上楼找出尘封的铁锹,在门口挖起土坑。天色不早,身体的疲惫疯长,伤势未好。他挖的不深,只刚好盖住父母的尸身,他用铁锹敲紧泥土,以防被风吹走,他想大约不会有人进林子里盗尸,他希望父母在这样的小土坑下也能够安息。他们彼此间没有爱,但应有的责任应该尽完,哪怕滞于表面。换上一身干净的衣物后,他出门转身道谢,他向过去的家告别,他走向月亮。
老屋建在野林子深处,吃喝用度全靠一周一次赶集收购,空载而去,半载而归。小泥车赶土路不甚方便,特别在偶尔的小雨天,路程也说遥远。一个来回,他总是一身泥淖,混着汗液模糊伤口,总也休养不好。他时常埋怨把房子建到野林子里的某一辈祖先,让他不得不做这项讨厌工作,他又会在赏月吹风淋雨彳亍时祷告,觉得岁月静好,他在矛盾中摇摆,想像城市的情境,空白接空白,他只见过热闹的集市,他讨厌那些吵吵嚷嚷,但他也听说城里有图书馆,有博物馆,有森林公园,有很多安静的地方,他不由向往,野林子虽然安静,却有哥哥跟父母,他必须实刻分心关注他们,在他们需要时挺身而出,几乎成了习惯。他希望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
现在可算非常自由了。
他自言自语,自娱自乐,自顾自笑声嘲揶。他侧过身子,手掌下压稍支起身子,歪一个更舒服些的姿势,重倚树坐下。他半遮眼,听风吟月,暂把老屋折叠收起,打算小睡片刻。他晕了半刻,脚步声叫醒他,凝睇处,是只小怪兽悠哉悠哉踏步而来。
佢长着三个大眼,一根直角,左右两团手指,黑白斑驳表面让他想起市场见过的一些石头,即便少有相似。他扣起块儿泥巴,挼一挼,远远扔去,小怪兽初心不改,无动于衷,看来智商颇高。他再扣块泥巴,扔向小怪兽,佢轻轻松松接住,反向他扔来,打中树,轻飘飘作两三雨点滴点,些许流入脖颈,他低头打了个寒噤。他站起身,扒拉衣服把灰抖落,小怪兽走到近处停下脚步仰视着他。他认真看了两眼,是不认识的品种,他结束休息游荡,转身就走,他要换一棵树睡觉。但小怪兽跟上了他,一步不让,他有些烦恼,闭了眼不去理会。走着走着,走进梦里。他听见笑,三分腼腆,七分揶揄,睁开眼,女孩一袭月白,抱着小怪兽贴他很近。
“你要去调查爸妈的死。”
“你得带上小怪兽。”
“你不能丢下我。”
女孩凝睇他的耳朵,一字一句说的认真,他感到好笑,碰碰鼻子,侧开来开始赶路。
“你不要不理我。”女孩走在他身后,他想像出她生气的表情,他点头说好,是传递同意也是问候,也许还掺点歉意,谁知道呢。
“你给我起个名吧。”女孩说。他回答“澹台”,这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复姓,女孩不满意,觉得太偏,他又说“乐正”,这是他最喜欢的姓之一,女孩仍说太偏。
“请给我找一个日常点的,就真的说嘛——”
“那就‘啰’。”你实在很啰嗦。
女孩不满意,冷哼一声,没有出声,名字于是定下,只是由‘啰’变成了‘洛’。
也许他习惯把“啰”念成四声。
也许“洛”听起来比较可爱。
到底来说,怎样都是一样。风不死即为嘲笑,黯淡与灯火重燃,飞蛾结伴寻找。怎样都是一样。
3.
洛喜欢月,喜欢梦,喜欢淋雨,喜欢独处时的感觉。讨厌雪,讨厌风,讨厌人群,讨厌世间许多许多热闹。
“我觉得咱俩就是知己,俞伯牙与钟子期。”
“马克思和恩格斯?”
“武藏和小次郎。”
洛踹他一脚,举起小怪兽的“手”在额头一下两下。“你在内涵我暴力吗?”
“不是,你最温柔了。”他笑了笑,退出小怪兽的攻击范围,做个鬼脸跑开。褪去早先的赧然,逆向生长云小孩,也许疑惑,也是一笑而过,世上可好奇的事那么多,该称为无关紧要,他觉得很好。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