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后,跌荡的三轮车将顾然等人送回了桃花源。
这一回顾然不再被裹在被子里被母亲抱在怀中,而是坐在褥子上,依然是寒冬,她的小手冻的通红,流着鼻涕,脸蛋红扑扑的…
三轮车停在桃花源前时,众人上前查问谁家生了儿子,谁家生了女儿。
高丽低垂着眼眸,而后抬起头来,把怀中的五女儿抱在婆婆跟前,“妈,我生的女儿,我以后再也不生了…太遭罪了,我认命了…”
婆婆看了她一眼,走向刘月,接过她怀中的孙儿,一个劲的疼着,“顾凯,真是好名字…凯旋而归,我们的凯凯以后会打胜仗的…”
顾斌走到妻子跟前,“咱们走,让他们热闹去,以后说不准谁过的好呢…”他挽着妻子,牵着众多女儿朝自家走去。
将近两年未归,家中的一切都蒙上了尘埃。当婆婆的小心抚去灰尘,“你们回来早说呀,我给你们打扫打扫,你大哥那块和我们一起住,回来就能住人,你们这可怎么住人…”
“没事的,妈,我一会就打扫好了…您抱着凯凯出去等会…”刘月正准备大扫除呢。
她可以扫去尘埃,却无法解决粮食问题,她正为接下来的吃食问题发愁,婆婆站在院子里吆喝道:“我让二媳妇和四媳妇给你送点米面油,刚回来的第一年就这样凑合着过,后面你们自己有收成了就好…”
刘月感慨于婆婆的思虑周全,只是她也不免想如果生的不是儿子,她还会这样对自己吗?
顾然对这段时间的记忆非常模糊,她不记得家里需要借粮食才能解决温饱,也不记得父母如何恩爱,如何辛苦…甚至她连自己是怎么过的都记不得。
她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自己非常调皮捣蛋,尤其是从大伯家的四女儿那里,她只比自己小两个月,一副假小子模样。
她总说:“你小时候可厉害了,总欺负我,我脸上的伤就是你弄的…”她看着堂妹的脸,没有任何记忆,她也并不在乎她怎么说,过去的事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
顾然自从出身以来就体弱多病,刘月总是打趣是因为在墓地睡的原因,也正因为体弱多病,当母亲的才会一夜又一夜的抱着她,守着她…
她总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咳咳咳咳个不停,医生说是气管炎,当时的条件这病可不好治,刘月担心女儿一口气咳不上来就没了,总是昼夜不眠的摇着她,如此顾然似乎能睡的安稳一些…
直到进入中学,顾然的病情才有所好转。
小学每一学期,她都会大病一场,不论暑假还是寒假,她必然会在炕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刘月也总结出经验来了,女儿每年都会大病两次,她觉得这不是普通的疾病,于是后来也不再找医生看了,而是找村里精通神秘之之术的老先生,要么扎针放血,要么送送神灵….
说来也奇怪,顾然的病还真在她的折腾下好了。
于是顾然不能闻油烟味,不能快速跑步,不能着凉,不能参加葬礼…她的童年生活在种种禁忌下,同学来找她玩时,她只能看着她们跳皮筋,踢沙包…
顾然吸引父母的注意力越多,顾溪所能获得也就越少,这是永恒不变的规律。
那时候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顾溪,她穿着姐姐穿过的衣服,姐姐喝奶粉,她只能喝面茶糊糊,人们围绕在姐姐身边,她从从未得到这样的殊荣。
而且自幼,邻居就说她是抱养的,说父母偏心,对姐姐如何,又对妹妹如何…她将这一切默默承担了下来,也唯有默默承担…
她想不明白,明明自己与父母看上去那么相像,怎么可能是抱养的呢。
她看着生病的姐姐,总觉得她活该,有时候也会产生非常恶毒的想法,认为如果姐姐不在了,死了,她就可以拥有姐姐所拥有的一切…
她没有向任何人表露这一想法,也不敢表露,直到参加工作后她才逐渐意识到那并不是姐姐的错,也不是自己的错,而是那些该死的邻居的嘴巴,他们太恶毒,也太无知,没有意识到语言对人的影响。
小时候,她经常和姐姐上山捡柴禾,也经常在雨天过后和姐姐上山捡地软,那是一段美好的童年,只是被她丢在身后了。
顾然是在六岁那年才上的小学,当时没有读幼儿园的条件,也没有这个概念,小学一年级的课本直接从abcd开始…
桃花源建立了一所小学,三口窑洞,一间教室,一间给老师住,另外一间用来堆放杂物。
配备一个老师,教两门学科:语文和数学。这位老师有两个儿子,后来分别考上了哈工大和西北工业大学。
桃花源的小学是三年制,学生要去更远的地方读书,在这之前,桃花源小学转来了一位重要人物。
她叫杨静,是顾然的表姐。杨静的母亲与顾然的父亲是亲兄妹,他们之所以举家居住于此不是因为要生儿子,顾荣已经有了儿子,他们搬来此处的原因是与原来的乡里乡亲积怨已久。
顾荣想着桃花源怎么说也是自己兄弟的村庄,不至于落得被欺凌的下场。
杨静还是四年级时容貌就已经非常出众了,她虽然也来自乡村,脸上却没有任何风吹雨打的印记,反而像经过精心保养的吹弹可破。
只是她的头发有些过多,也过硬了。她大约一米七身高,从三年级转来后就一直坐在最后一排,实在没办法,以她的个头,坐在前头会挡别人的视线。
杨静自小就不喜欢学习,即便是三年级,她的语文数学也只够及格线,与顾然完全处于两个极端,顾然门门一百,自然也就成了他人口中的好学生,而杨静可没这个待遇。
顾军自然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他就是吃了中学贪玩的亏,没能继续读下去,如果他继续读下去,怎么会只是木匠呢,又怎么会有后来的悲剧呢。
刘月虽然没有读过书,却也通过自身经历认识到不读书的弊端,她不曾怨恨过父母不供她念书,能把她养活就已经不错了。
但她会让儿女读书,虽说她并不像丈夫那样要坚定的将儿女供出去,不再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却认为最起码要让她们识字,要让她们分得清东南西北,至于儿子,她必然是会拼尽全力让他走出大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