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梅失魂落魄地出了屋子,外面灯火通明,呼喊声不停响起。
“卫娘子!”
“卫少东家!”
……
她们在找她。
这间屋子位置隐蔽,卫青梅主动现身,仆役们这才找到她,一个个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拉着她嘘寒问暖。
“娘子哪里受伤了吗?”
“是否要找大夫给您看看?”
卫青梅硬挤出一抹笑容,摇摇头说自己没事。
仆役们将她带到唐元基面前,明明还有数尺距离,唐元基先看见她,毫不犹豫地奔向她。
卫青梅很少见他这么慌张的情态。
大族公子,讲究的是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
在她的记忆中,他一向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爷。
卫青梅记得从前有一回两个人去踏青,她们走了很多地方,走到最后,她的脚磨出了血泡,走的时候很痛。
那时唐元基看出她不舒服,让她先回来,自己可以找其他人继续。
卫青梅倔得很,不想被他抛下,于是摇头说自己没关系。
回府后,薛隐发现她脚受伤,黑着一张脸把人从车上抱下来,从后门一路走回她的霜月院,事后被父亲用以下犯上的名义打了十鞭。
身份高的人不在意她的伤痛,低微的人连触碰到她的身体都是一种罪过。
卫青梅让云蔚悄悄地给薛隐送伤药,自己则在他伤好之前再也没有出现过。
命中注定,她们是三条平行的线。
唐元基握住她的手,像一块冰,蹙眉道:“手这么凉,吓到了吧。你放心,我已经让下人去查了,绑架你的人休想好过。”
卫青梅缩回手,恹恹道:“我没事。不过是一个毛贼,大胆上船抢劫,你看着办吧。”
出来见人前,她把身上值钱的首饰和荷包扔在杂物房中,伪装出被劫财的样子。
江玉堂没有恶意,她不希望他被抓,所以撒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谎。
月色朦胧,船下碧波荡漾,卫青梅这阵子一直没睡好,月下一张苍白的小脸,下巴尖尖。唐元基看出她状态不好,体贴地帮她拢了拢斗篷。
“外边冷,我们进船舱里吧。”
“好。”
两个人走在一起,连她们的影子都相生相伴。
江玉堂隐在角落,见到卫青梅并不抗拒唐元基的靠近,一颗心像是被人用一把钝刀慢慢地割,割下一块又一块肉,最后千疮百孔,血流如注。
所以唐元基一出现,他又变成了多余的那个人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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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内,二人分坐两桌。
侍者一声令下,舞姬们翩翩起舞,长袖挥动,身姿窈窕而轻盈。乐师在旁吹着长笛,声声入耳。
站在中心位置的舞姬明眸善睐,眼波流转,直勾勾地献媚于主位的人。
若是以前,唐元基或许会揽美人入怀。但卫青梅在的地方,他看其他人都兴致缺缺,觉得不过尔尔。
卫青梅支着下巴赏舞赏了半天,一颗心已经不知道神游到何处去了。
连舞姬将水袖舞至唐元基面前都没有一点反应。
唐元基微微失望,但不想强迫她,于是一个眼色让舞姬们都下去了。
屋里银丝炭徐徐燃着,温暖如春,卫青梅把身上的斗篷摘了,露出精致的胡裙。
他起身给卫青梅倒了一杯酒,目光带着赞赏扫过她的胡裙。
灯下赏美人,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在关外打仗的时候,见过很多外族女子穿这种衣裳,那时候我便想,要是你能穿给我看就好了。没想到真的有美梦成真的一天。”唐元基颇多感慨。
他的美梦,确是自己的噩梦。
卫青梅不以为意,跟他碰完酒后就转头吃起菜。
两人一起用了一顿丰盛的饭,大多时候是唐元基在说,分享他在外打仗的趣事。
在他的话中,她听到了一个京中讳莫如深的名字。
——废太子,也是嫡长子,现如今的严王。
唐元基觉得严王是个过于妇人之仁的主帅,曾为了护住一村百姓落入敌人圈套。要不是他身边的暗卫统领拼死相救,世上已无严王。
但严王又是一个擅长用兵的好将领,他亲手训练了一支暗卫,为他出生入死,在暗处袭敌,潜伏在敌军之中,离间对手,挣下赫赫战功。
跟边关相比,京城的生活显得安逸舒适。
她很少听到过这些,故而一时听得入迷。
“你说的这支暗卫,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吗?”
唐元基摇摇头。
“秘密武器,怎么可以公布于世。”
卫青梅替他们惋惜。
“既然如此,论功行赏的时候,岂不是也轮不到他们?”
唐元基惜才,两人的想法难得重合。
“京中的某些人畏惧严王的骁勇善战,常在粮草、军费上拖延,不然此战早就能结束。这些将士们也可以光明正大活在世上,让父母妻儿受到福荫!”
他说到激动处,拍了拍桌。
“尸位素餐的蛀虫,真该把他们充军,到战场上见见敌人的大刀,见到袍泽的鲜血浸透土地,到时候他们才会悔恨自己的过错!!”
卫青梅暗自心惊,示意他噤声。
臣子作威作福、阳奉阴违的背后是君主无道,宠信奸佞。
这样大不敬的话,千万不能传出去。
唐元基面露嘲意,显然无所畏惧。
这一晚他的话在卫青梅脑中构造了一副神秘的画卷,有英明的主帅、有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甚至还有默默奉献的暗卫。
那么齐王、江玉堂之流在这场战争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今晚义正言辞讽刺她的人会不会在暗处披上一张狼皮,贪得无厌地谋取私利,无视前线守护他们的将士的性命。
卫青梅罕见地生出私心,她不希望江玉堂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