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蒙着一层水雾,让星锑看不真切原本的样貌。周围的建筑像颜料似的从底部开始慢慢溶解。接着,第一个小水泡从水雾里漂浮到空中,凝聚成一个小雨滴;星锑看到在这滴雨滴内部,一座车站正在分崩离析,断垣残骇像失重一般在水滴内四处飘散,接着又以闪电般的速度重新组合。
她认得 ,这是国王十字车站。一滴又一滴雨水悬浮在离地面半英尺的位置,在水滴内部演绎着平日里所能见的一切事物的湮灭与重生,这些东西最后通通随着【暴雨】去向高穹。
星锑向远处看去,箱子外的一切,无论是非生物还是生物,无论是静物还是动物都在这场雨中溶解,然后被违背引力的逆流雨滴带往高处、更高处。
唯独一道身影在暴雨中岿然不动,她穿着深蓝色开襟外套裙,里面搭配一件黑色V领排扣衬衫,在白色的假领正中点缀着一颗蓝紫色心形宝石,系在一条白色花边领巾上;栀子花样的青白色裙摆里衬在风中猎猎作响,亦如雨夜青莲,优雅且顽强;雨滴顺着她的长筒靴打湿了贴身的黑色牛仔裤,但她仍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星锑盯着维尔汀的脸——少女灰色的眼眸此刻略显疲态,但白皙的脸庞却流露出与她秀美容颜不符的坚毅神情;雨滴沿着她精致的下颌线往上滑去,浸湿了耳旁的发鬓,散落发髻的几缕白色发丝随风飘摇;她那娇弱的身段在【暴雨】中显得如此渺小却挺拔,就像一艘漂泊在暴风雨中的小船,给了星锑巨大的安全感。
维尔汀注视着星锑,一字一顿地向她承诺:“我和他们不同,我是来保护你的。”
在这一刻,星锑感应到在维尔汀冷淡外表下,是像火一样炽热的灵魂——如此温暖可靠。
连脚下的大地也被雨滴带走了,她们似乎就这样漂浮在一片虚无中,时间在此刻没有了意义,人们着眼于线性的时间,以至于让时间成了某种度量“意义”的标尺,但在【暴雨】的影响下,它可以被轻易地扭曲、折叠——时间正在回溯,时代正在倒退。
当维尔再次打开箱子翻盖时,雨正在从天空落下。
“我……这里是……”星锑坐在箱子里,茫然地打量着四周,虽然眼前是一条她从未见过的小巷,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里正是她刚才在服装店时所站的位置。因为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巍峨壮观的伦敦塔桥,与她在服装店里看到的样子别无二致。
“我不明白……”星锑的声音里没有了往常的调皮和顽劣,维尔汀甚至从中听到了一丝哭腔。她伸出手拉起坐在箱子里的星锑,语气依旧沉着淡定:“只是……一个时代消失了,而你活下来了。你越过了【暴雨】,这说明我的试验成功了。”星锑失去了最开始的迷茫,转而变得焦虑、急切,甚至因为不适应而涨红了脸:“什么试验?时代消失……又是什么?我、我现在无法理解你在说什么!”
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青石板路,耳边传来如断线珍珠坠地的啪嗒声。阴冷的冬风穿过狭长的巷道,刺骨的寒意惊起星锑一身鸡皮疙瘩。
维尔汀安慰道:“别紧张,星锑。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在这里。牵着我,闭上眼睛,我带你进入箱子里。你只要和我一起默念——〖بوابة غامضة هنا〗”
“箱子里?”虽然心中困惑不已,但星锑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她闭上眼睛,紧紧握住维尔汀的右手,然后小心翼翼地踱出第一步。没有被想象中的箱身绊倒,这一步反而踩到了一阶通往下方的楼梯;聒噪的雨声顿时消失不见,她仿佛进入了另一片空荡的空间,脚下传来“吧嗒”的回声。
星锑睁开眼,无垠的黑暗占据了整个视野,她把头微微转向左侧,就连近在眼前的维尔汀都看不清楚;她更加用力地握紧维尔汀的手,将身子靠了过去。
两人紧贴在一起,维尔汀感受到怀中的少女正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她抬起小臂,改与星锑十指相扣,柔声安抚:“抓紧我,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很快就能到达箱子的最深处。”
顺着楼梯向下,大约一分钟后,她们抵达一处平地。也在此时,四周也不再只是一片漆黑,从黑暗中冒出了一粒粒闪烁着的光点,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蓝色光点出现在她们的视线里,犹如夏夜的萤火虫,飞舞着延伸向一个方向。
两人沿着光点继续前进,大概又行进了一分钟,于蓝色光点的尽头,她们来到一扇门前。伫立在门前,星锑顿时联想到地堡的结构,一路走来的漆黑道路就是现实世界和箱子世界之间的通路,而现在,她们终于要正式进入这方小世界了。
维尔汀推开门,最先吸引住星锑的是一扇被窗棂分成八等分的巨大落地窗,在最两端的上下窗分界处还有两扇向外打开的通风窗。整个落地窗几乎占据了门对面的一整面墙壁,但窗棂的几何嵌套设计却让她感觉不到丝毫空虚;从窗户向外望去,房间外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树林,一条蜿蜒蛇行的鹅卵石小路通向树林深处,细细聆听,还有微弱的蝉鸣声从林间传进室内。
阳光从浓密的树叶缝隙间闯了进来,拽着黄灿灿的拖尾用力撞向了亮棕色的柚木地板,一直延伸到门口,在门上投下梧桐枝叶斑驳的倒影。如果说窗外的丁达尔效应予光以形状,那么窗内的布置的确给了星锑一种回到家的感觉——温馨不失庄重,气派不乏情调。
显然这是一个客厅:房间里不仅有星锑所熟悉的各种家具,还有一些她从未见过的设备,其中最让她好奇的是一个类似显示器的装置,这个装置的材质明显与维尔汀所佩戴的腕表是一样的,此刻它的四个显示管不断地变化着数字——“1929”“0203”“1115”“1929”“0203”“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