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说:“我作过恶。我死不足惜。”
朱厌嚎了半晌后从沙中爬起,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仇远洲一把将明焕推到了涂烬的身边,涂烬错愕:“尊主!”
他默念咒语驱动长剑,那把跟随他多年的剑穿透了他的心脏,同时,朱厌那副身体也出了伤口,涌出鲜血,浸透了纯白的里衣。
仇远洲先前披着的大氅不知掉落在了哪里,他穿了一件纹边黑灰色长袍,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胸口处的颜色被血染得深了几分。
一道刺眼的光将他们罩在了其中,紧接着传来一阵碎裂的巨响,地面晃晃荡荡,随即尘埃落地,不见方才人影。
妖族大军清醒过来,看着脚下堆积如山的尸体,不明所以地放下了武器。
立在涂烬身旁的人眼前一黑,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一片纯白的羽毛被泛泛的光束圈着,从上空缓缓飘落,落进了她的手掌心。然后,那光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荼蘼花香……
—
距离那一战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明焕昏睡了整整三天,醒来后每天坐在尔玉阁的台阶上,捧着羽毛发呆。
后来她很快发现师姝的力量护住了仇远洲,那羽毛上附着了一缕神识,得知他还有救后,明焕的眼睛里便重新燃起了希望。
但此次麒麟族协助各族支撑结界,也大伤了元气还在修养,实在不宜再使用回生术。
她去浮元岛向先祖之灵求助,先祖之灵为她指引了方向——
西北之端,不周之山。
在妖界广为流传的山海经录中,对此地有过相关记载:“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不周山终年飘雪,寒冷刺骨,山顶却有一处圣池,从来暖如熙春,最适合温养元神。
当她来到不周山脚下的时候,望着面前巍峨高耸的大雪山,她仿佛见到了他的身影。
不周山乃天地灵泽汇聚的神圣之地,能通往山顶的有且只有一条路,无比漫长直通云顶的石阶。为防人误闯,创世神在此设下禁术。只可徒步登顶,一旦使用法术,便会立刻遭到反噬,受百道雷刑而死。
五千三百六十一个石阶,她一步一步地爬了上去,中途没有丝毫的停歇,风雪漫山也没能阻挡住她前进的脚步。
她爬了足足四个时辰,看着当顶的烈日从西山落下,披起一层霞光,又在转眼的功夫镀上了薄薄的星光。
登上山顶的那一刻,天空飘着小雪,她忽然觉得这世间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捱的事了。
她沿着蜿蜒的小路朝前走去,冰天雪地里,她看见了一棵银杏树,反季节地挂着叶子,孤零零地生长在圣池的边上,池水中升起的白雾氤氲缭绕。
她掏出鹤羽,很小心地摸了摸,然后把它丢进了圣池之中,池水开始向外冒泡,像鸟巢一般将元神裹在里面,不断地汲取着圣池的灵气。
看到元神正在复苏,她松了口气,蹲在池子边静静地望着,一片银杏叶载着雪从枝头折落,掉在了她的面前,沾染了地上湿漉漉的泥巴。
她捡起,仔细地擦去泥水和冰雪,握在手心,双手合十,像在祈祷。
这里的地境与她体内之火相斥,她无法在此处久留,到了第二日晨曦微露,她看了看元神,眸子一软,离开了不周山。
自那之后的每年,只要是这一天,她都会来山顶陪他,她会带着雪竹,带着七巧酥来,同他说说话,虽然他还没有办法回答她。她会和他讲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会和他讲魔域的情况,会告诉他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
转眼又过去了一百多年。
这已经是明焕独自过的,第一百二十一个祭雪节了。
百年间,神族又添了不少年轻血液。以往的祭雪节,兄长都会喊她和大家一起过,可她都一一拒绝了。
比起和众人在一起谈笑,她更喜欢一个人,裹着那件仇远洲无意落下的大氅,坐在尔玉阁的屋顶,等着大雪降下的那一刻。
她回想起妖界的通昭节,她曾在银杏树上挂了个许愿牌,她想着,等那个人回来了,他们再去一次。上次他没有许愿,下次再将他拖了去,再挂上一份平安喜乐。
她坐在屋顶上,抱着装了雪竹的酒罐子,一口接着一口,之前他说雪竹不易醉人,她还真就从来没喝醉过,哪怕喝的再多也只当是消遣。
期盼已久的大雪来了,明焕想起自己似乎已经许久未去过缥缈大街了,突然有种念头想去看看。
她饮下最后一滴雪竹,翻身跳下房顶,连带着掉下了两片碎瓦,在寂静的深夜里发出清脆响声。
大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她走在人群中,略显得有些孤寂,明焕浅笑一声,摇了摇头,身旁有几个小孩子提着风灯,欢笑着跑过去,她扭头看着。看着他们越来越远,她将视线挪了回来,有一人正朝她迎面走来,她眯起眼睛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那人的面容逐渐清晰。
她停住了,喃喃念叨:“雪竹也会喝醉吗?”
来人回答:“我酿的雪竹,不醉人。”
这声音是有多少年没听见了,她感慨。
她缓缓将眼睛睁开,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有些不太真实,她伸手掐起了自己的胳膊,却怎么也感觉不到疼。
直到在灼热的目光中,仇远洲将她拽进了怀里,直到她感觉到自己正被一双手紧紧地抱住,她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他回来了。
百年来的思念,皆在此刻,融进无声的黑夜。
她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感受着他的心跳。
他曾告诉她,别哭,她便再也没有哭过。
“仇远洲?”
“我一直都在。”
就在这一晚,神界下了一场开天辟地以来,最大的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