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看起来不那么简短而已。
由于短暂的休息,身上的绵密汗水反而更显威力,几乎牢牢抓着背心下面的薄衫,让人心生恼火。我实在干渴,于是暂时将手机收起来,率先在近处的长椅上坐下休整。
从很久之前开始,体力就算是我的短板——即便到了如今也一样。出岛已经沿着河岸向前走了许多距离,她弯着腰工作,原本过肩的长发被扎成一束——视野中,造型流畅的马尾辫在远处轻轻摆动着,看起来轻巧而不失朝气。
我望着她的身影出神,直到又一颗汗珠自太阳穴附近滴落,才好歹回过神来,对视线边缘正在靠近的人影有了些许意识。
“啊,桦地君……”
似乎是手头垃圾袋已经全部装满的缘故,他踩着沾满泥泞的工作靴,准备到集合点去更换新的回来。因我下意识逸出的声音,他在走到这边时停下了脚步。
“不休息一下吗?”
只因他的寡言,在和他相处时,我常会被迫成为主导的一方。忙到现在才终于有机会与他单独说几句话,我忙不迭地抓住机会。
“……”
沉默了一会儿,只是点了点头,他缓缓移动到与我有一定距离的地方,端正地坐下来。
即便有套袖和背心的保护,由于方才深入泥泞的缘故,他的双手、衣袖和裤腿还是无可避免地印上了土灰色的污痕。明白他担心的是自己身上的污渍,我没有多此一举地作声。
“镜见……桑。”
令人意外的是,他率先开了口。
“一切……都好?”
“啊,”我顿了顿,“我很好哦。”
他沉静地颔首。相比其他人来,时间似乎未曾在他身上流动——与起初的身形、样貌甚至声音都别无二致,在我的认知中,好像从来没有产生他“成为了大人”的感受。仅仅与他一同坐在这里,时针仿佛便飞速逆向旋转,直至那令人悔恨的夏日重现眼前。
“桦地君,之前的聚会也没来呢。”
我用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水。
“虽然,我知道,并不是不想来。只是,大概那不是属于桦地君的场合。”
我隐隐约约地明白,他并不能从如此场合中获得能量。正因此,他几乎不参加我们组织的、类似上次酒会那样的大型聚会。
“……”
脸上古井无波地,他再次颔首,算是对我的话表示认同。
“这样看,也到三年级了……时间过得真快。”
“是。”
“我的话,之后打算继续升学。”我望向他,“桦地君呢?准备找工作吗?”
“是。”
“在日本?”
“……是。”
“啊——我问的问题,真是……”
立刻意识到自己问出了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我懊恼地敲了敲额头。
“抱歉。因为桦地君起初是从英国来的……所以,不知为何,总有不知道哪一天就要回英国去的印象。”
一开始,他总是跟在迹部身后,简直像是仆从似的——虽然这样说既不合适也不好听——但,对当时的我来说,总归令人感到好奇。
然而,他并没有跟随迹部回到英国上学。
我有许多事都还没能探明。时间比想象中更加不留情面,只将日子冷酷地切割开来,留下相距万里、深不可测的沟壑。
“我……会在日本生活。”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
“和,迹部桑……不一样。但……不要紧。”
“啊。”听见他提到迹部,我突然想起什么来,“说起来,迹部前辈已经回去了吗?”
“……是,说英国?”
“嗯,之前听说他因为什么会议要回日本来,还有聚会来着。”
没有立刻应答,他顿了几秒。
“……迹部桑,在……聚会上,提到了……镜见桑。”
“……诶?”
我不由得怔了怔。
“在,看以前的……照片……的时候。”
“以前的照片?”
“文化祭……的时候。大家,一起……拍的合照。”他说,“镜见桑,也在。”
他提到的照片,说实话,我没有太多印象了。大概是那种照片吧——模拟店的工作差不多全部完成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拍的合影。但至于是怎样的队形,我又置身于何种位置,这些细节部分,则完全无法从模糊的记忆中打捞了。
那是我和迹部仍有接触的最后一段时光。
“迹部前辈说什么了……?”
他已经说到了这里,我便顺理成章地问道。
“他说……镜见桑,是……很负责、细心的……运营委员。”
他的声音低沉,虽吐字缓慢,却发音清晰。
“……所以,虽然是,临时……运营委员,但,大家其实,都……没有什么异议。”
“不……这件事,非要说的话。”
我有些难堪地避开他的视线。
“其实,是那位前辈给我开了后门。”
然而,他只是平静地开口。
“……我,知道。”
脑中不可置信和恍然大悟的按钮被同时按下,我带着尚未混合成型的凌乱心情,转回脸去望着他。
“我,知道。那时,镜见桑的心情……以及,迹部桑的心情。”
“……嗯。我也知道。”
只是暂缓片刻,我收回视线,转而投向不远处河岸的桥畔。
“至少,在那之后的几个月内,很快就明白了。那种心情的来由。”
因桦地方才的辛勤工作,河畔的淤泥被仔细翻查了一番,形状看上去也与来时有所不同了。我凝望着在深褐底色中更显浓绿的细草,与此刻毫无关系的身影却没有任何预兆地浮现至脑海。
整齐细密的前发在春风中翻飞着。以及,在那下方,形状狭长的眉毛和浅褐色的瞳孔。
“我也想过——在那个前辈离开之后。会不会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