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万籁俱静,徒留风雨声。
雨水借着风力打在屋檐,从瓦角滑落,砸在地上奏出欢乐的滴答声。
滴答——哗啦——
滴—答——
雨滴们排着队在檐角汇聚成流,却总有那么几滴不肯合群的从排好的队伍里蹦跶出来,打湿了木质窗棂,洇湿老旧的窗户纸。半湿发黄的窗户纸上渐渐显出一个扎着麻花辫子的身影,——李木雅头倚靠着窗手里捧着本书在看,书页翻飞声和窗外淅沥哗啦的雨声合成一首轻松欢乐的曲子。
“李家丫头!李家丫头!”
“诶,在读书呢?俺刚才喊你那么多声儿,你没听见啊!”隔壁王婶儿匆忙推门而入,边发牢骚边捉急地往外拽她胳膊:“哎,真是个书呆子!快!还读这些干啥子?哎吆,我说——快别读了!你家那口子在厂子里出事儿了!”
“啊?”李木雅随手把书一扔,从炕上跳了下来,“咋了?出啥事儿了?”
王婶:#^*#……
李木雅披上塑料雨具,跟在她后面急走,一叠声道:“婶儿你慢点说,慢点说,别着急。”
*
陈海格今儿个一进厂子大门,眼皮子就开始蹦跶着凸显存在感。
尤其是午后冲凉时,眼皮儿简直要跳个不停。
他忍着眼皮狂跳,穿着裤衩背心、趿拉着拖鞋从冲凉间里出来的时候,甚至开始寻思起各种治疗眼皮儿乱跳的土方法,比如:往眼皮上贴两块儿素白的纸片。
更衣室里围满了人,隐约还能听到姑娘家家的抽泣声,给夏季本就闷热的澡堂子添上一层焦躁。
眼皮儿跳得人心烦,陈海格压根儿就没有凑热闹的打算,打开帘子要走突然想起自己的工作服还躺在编着号码的柜子里。
很不幸!
柜子正好被这群人挡着。
没办法!
为了外套。
陈海格把手里半湿的毛巾往脖颈上一挂,紧皱着脑门儿往眼前人群围成的蒸炉里钻,“让一让!哎,让一让!”
“哟,咋了这是?”他挤过去,人群中李美人正披着不知是谁的工服外套哭得梨花带雨,衣衫不整,头发凌乱。
哗!事主儿来了。
人群的包围圈自发缩小。
有人噘着嘴不屑地吹起口哨。
吊儿郎当的口哨声入耳,陈海格拿眼睛斜斜一瞥,发现周遭几个小伙儿正一脸鄙夷地瞪视着他。
眼皮又蹦跶了几下,陈海格不太想掺和这些破事儿。他迈开步子越过正楚楚可怜一脸伤痛看着他的李美人,随手拨开挡在眼前的青壮小伙儿,准备取了工作服走人:“哥们儿,让让,我拿个衣服。”
小伙儿身后,柜门大开,空空如也。陈海格低头看看手里的钥匙牌儿,又看看柜门上的编号,是46号没错。
这年头还有人偷工作服?
手指擦过锁扣,陈海格暗自嘀咕:他记得之前是上锁了啊。
他正纳闷儿呢,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拍。扭头,身后刚被自己拨开的小伙儿正一脸正义地怒视着自己。
一脸正义的可不止这一个。
人们脸上带着鄙夷或不屑,眼睛像钉子似的齐齐刷刷地朝陈海格盯来。
人群的包围圈不自觉更紧凑了些,把脸上挂泪的李美人衬得像朵柔弱娇花似的,格外惹人怜爱。
陈海格挑了挑眉,他就说这氛围怎么这么熟悉呢,上辈子他被老头子踹进小山村前就经常打群架来着。
这许久没打群架,眼生了!
不过没关系,手没生就行!
他沉着地把对方搭在肩上的手拿下来,拽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随意扫了扫肩膀上看不见的灰尘,边慢悠悠用毛巾一圈一圈地缠绕着手掌边挑着眉轻飘飘问道:“我工服呢?”
谁想小伙儿一听,就像只炸毛公鸡似的发了火儿:“我靠?擦*&…,大伙儿听听,他还好意思问呐?”
活音刚落,李美人抽泣的声音更大了。
时机之凑巧,令陈海格不得不感叹:……好大一只幺蛾子!
他烦躁地瞥了眼衣衫不整的李美人,瞧瞧她那怯生生的可怜模样与周围保护欲爆棚的男青年们,心里大概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呼——,更烦了。
李美人抬头用哭得红肿的双眼可怜兮兮地瞅过来,触碰到陈海格瞥过来的冰冷视线又迅速低下头,惨兮兮地抽噎起来,刺激地周遭保护欲剧增。
刚刚那位长得一脸正气的小伙,把国字脸一板,谴责道:“你瞪她干什么?”
陈海格:……简直火大!
“问你话呢!你瞪她干什么?”李美人旁边的小伙儿提高音量,语气很冲地把国字脸小伙儿的话重复了一遍。
“啊。”陈海格装耳背,边掏耳朵边问道。“你说什么?”
对面吃了瘪,气得一扭腮帮子,歪着朝天的大鼻孔,挥舞着胳膊冲过来:“你他——”
“咚——”
陈海格伸脚把正挡在身前的木头椅子一踹,随手一抓一转,再一推,这冲到眼前的齐刘海儿大鼻孔男就被按着胳膊压在了椅背上。
“嘶——,哎吆!”
陈海格腾出一只手来掏了掏耳朵,笑着问:“哎,你刚才说啥?”
“哎哟,轻点轻点,疼!”
人群往前挪了挪,有几个人想要解救齐刘海儿大鼻孔男,互相对了对眼神,又往后退了退。
陈海格抬头和蔼地朝人群一笑,低头凑过去又重复了一遍:“你刚才说啥?”
齐刘海儿大鼻孔男小声道:嘶——
“哦,喊疼啊。”陈海格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松了力道却不松手,“诶,你刚才问啥来着?”
“我,你…你刚才看看…看她干啥?”齐刘海儿大鼻孔男总算是开了窍。
“昂——”陈海格松了手,把人往前轻轻一踢送回人群里,拍啦干净手,笑着露出一排齐整的牙齿,懒散道:“误会误会,我没看她。”
话音一落,齐刘海儿大鼻孔男不自觉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