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锦瑟无端
哈尔滨的严冬还是那样令人生畏。
我正蜷缩在厚实的风衣里,漫无目的地走在中央大街上,用快被冻僵的手指将短信送出:到家了吗?
没过一分钟,手机开始震动,回信显示:已经到龙江县了。最近气温降得厉害,注意保暖哦。外加一个抿嘴笑的表情。
一遍遍地读着那条信息,沿街商店的玻璃橱窗被霓虹灯光映得晃如镜面一般,映出了我那张连自己都分不清是悲是喜的脸。那张脸还是保持着一种介于惊骇与玩笑之间表情,夹杂着一丝苦笑。仿佛杨烨晗此刻并不是正与我隔着屏幕,而是刚刚以棒代枪回头猛刺了我一下。
我收起了手机,打算继续沿着街向北走。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也不知为什么,等别过头时,这句来得莫名其妙的诗竟冲口而出。
(2)流年偷换
这次重新见到杨烨晗,应该是四天前······而我所就读的哈工大刚放假。
这一年半里都埋首于应用物理与建筑学(本硕连读,已修完四学年,目前准备考研中)中,“出关”的那一刹那,独属于大都市的喧嚣顿时涌入了我的耳内,有些恍惚,有些无所适从。
按照惯例,当我感到无所适从的时候,都会去新阳广场,沿着中央大街散步,一路向北最后去到那座具有特殊历史意义的纪念塔前,或者兜兜转转地朝东走,最后来到建筑艺术广场的圣索菲亚教堂。
沿街的巴洛克、文艺复兴或是新艺术运动风格的建筑独有的几何浮雕与自然曲线花饰一件接一件映入我的眼帘,与与古希腊柱式的沟槽分明相比,似乎异曲同工,最后却又殊途同归成一种刚柔并济的美——这让我感觉自己依旧活着而非已成行尸走肉,也是当初我会坚持顶着家人的反对,放弃了一所位于上海且同为“211”的大学,选择来到哈尔滨的原因。
入夜了,路边摊上烤冷面的香气跟不要钱似的往鼻子里钻,而马迭尔西餐厅透出了柔和的淡黄色光晕,仿佛经过时光发酵沉淀的麦芽酒一般。
我揉了揉从中午一直空到现在的肚子,无奈囊中羞涩。正准备朝烤摊走去时,肩膀突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我条件反射地回头,却看到她正站在我背后跟着躲闪,措手不及间被我一把抓住。就像我们曾经一起打闹时那样。
“杨烨晗?”虽然我已经猜到了是她,但还是故作惊讶状:“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你在这里上学,就不许我来了吗?”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嘟嘴叉腰一脸不满。只是比起小时候的刁蛮,现在的她已经多了一丝恬静。
我这才想起她也刚刚结束高考,莫非她——
很快,我心中的疑惑就被证实了。
“我爸妈都反对我来哈尔滨,说在东北挨了一辈子的冻,怎么着也得出去见识见识吧,但是我知道你在这里,所以——”
“所以你还是来了······”我听她说着,心里这个无语。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丫头好像真的一点也没变。
“吃过了吗?”冬风直往衣领里灌,肚子开始抗议了,我搓着手问她。
“没呢,这不等你做东呢么?”
我豪气干云地一挥手。“必须的!你想吃什么?烤冷面?呵,那玩意儿多寒碜!去这家怎样?”
我们一拍即合,直奔旁边的西餐厅。
进门时,她像儿时那样自然地挽起了我的手,而我却浑身一颤,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开。
(3)晓梦迷离
“麻烦您再看一遍稿件吧!拜托了!”我哀求着。
“我们一天要接到几百份来稿,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手机那头的声音似乎很不耐烦。
“可是——”我刚想开口争辩,对方却已挂断。
一抹苦笑浮现,尽管稿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拒绝,但滋味依旧那么难受。
我早应该明白自己当初所选择的路有多么崎岖坎坷。
初来的几个月我便有些“水土不服”——没有了妈妈的叮咛,我根本不知道随气候的变化增减衣服,更不用说联系暖气供应。东北腊月“鬼龇牙”,零下二三十度是常有的事,这让我甚至产生了全天置身于冷库的错觉。
更伤脑筋的是,我的家庭并不宽裕,临出发时准备好的三个月的生活费在经历了学校的各种收款后已所剩无几,只能勉强维持个把星期。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离开了父母,离开了龙江县的我才明白自己这个成绩能在省里排得上名号的“资优生”,究竟有多么渺小无力。
但,坐以待毙又怎会是我的性格?
为了将来全身心考研扎根基,我必须想尽办法先在这座城市里立足。除了打着所有能接下的工,我还将自己运用文字勾勒描绘的天赋变成谋生的主要手段,给每一家愿意接受我的稿件的报刊杂志投稿——尽管遭退回的稿件钉在墙上足有几本老黄历那么厚。
我早已习惯每夜和衣而卧,破晓便起,把若有若无的黑眼圈权当作“天然眼影”。为了争取更多的奖学金,只能快马加鞭催着自己。
已经逝去的四个学年中,除了春节,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学校,或者被我用来赶工挣钱。只是渐渐地,我觉得当自己越走越远时,却也离自己所预设的路越来越偏,但我依然没有选择去回头矫正了。
累到整夜不能入睡时,我也会偶尔想起那个那个从小生活的地方——但更多的是在凌晨时似醒非醒的梦里:梦到我和另一个人躺在碾子山的树下,地上都是软软的树叶。秋天的山风不冷,还带着果实的气息,吹着很怡人······只不过每次梦醒,都有些怅然若失。
年前回龙江时,我去了趟报恩寺。
为我执签的是一个满脸褶皱的白眉老和尚,嘴巴凹陷,坐在破旧的蒲团里。旁边还站着一个小沙弥,低着头似乎很谨慎的样子,嘴里嗡嗡地念着《南无妙法莲华经》。
枯叶飘落在他们身上却也恍若不觉。我皱了皱眉头,说:我总觉得自己好像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这又是何缘故,还请大师指点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