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To be Fair and True
“听着,Lianna,你只管写完这个故事,然后我们再考虑下一个故事。”
电话里Darren的声音咋咋呼呼的,好像生怕她又一次要“推迟”她的稿件。
“我不知道,Darren。”李南栖躺在床上说,“这个故事显得很俗套,可能会比上一本得到的差评还多。”
“更多的差评也是更多热度,好过无人问津吧!”
李南栖笑起来,“听起来像是嘲讽呢——我上一本书的确是无人问津了,说起来你这样的编辑简直是慈善家。”
“所以你也回报点慈善给我吧。”Darren说,“你知道我相信你的才华,你只是没有被看到,而不断地发表作品才会让你有被看到的可能。”
“可惜写作至今没有给我这个动力,我还在靠打零工赚生活费。”
“所以就更应该多写一点,早日让它有所回报,然后回头对那些差评说去xx的,你要知道只有畅销作家说着自己不在意差评,才反而显得有格调,不受欢迎的作者说起这话最多像自我安慰...”
Darren在电话里继续说着,李南栖却渐渐走了神,她走到落地窗前,看向二楼亮着灯的房间,一直愣怔着。
“你在听我说吗?”Darren在电话里提高声调喊道。
“...在。”李南栖说,“你在说让我要不要尝试青少年小说。”
“那是我上一句了。”Darren吐槽道,“你这一本我看了1/3学生时代的故事,我觉得很有意思,虽然可能并不会让所有A国人感到共鸣,但说真的,我们有足够的亚裔移民群体。”
“那我干脆写在亚裔社达主义家庭里成长的青少年的叛逆之路,比如荒废学业吸食XX走向人生暗面,比如不被大多亚裔家庭支持的性别认知和性取向,以及与移民父母的认知三观的代沟。”
Darren本来听得入神,突然意识到她满嘴的胡侃,“我就知道,你压根没有认真想跟我分享。”
“这些不是最近大热话题常见的题材吗?——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道德审判,被丑化的压抑的亚裔家庭,叛逆的没有归属感的青少年,字里行间都显得讨人厌的每个人物,好像要写生活烂得彻底,人都虚伪得残忍,才算有文学性。”
“刻薄又傲慢的Lianna又回来了,你该保持,你没发现你的作品越来越温和了吗?”
“我总不能永远活在十八岁。”李南栖说。
Darren却没有再追问她作品的进度,“你想好结局了吗?你的故事。”
“不知道。”李南栖说,“我不确定我该让故事比生活美好,还是该让故事比生活丑恶。”
“你似乎讨厌后者。”
“但或许生活本来就丑陋呢?比如爱一个人,可能包含外貌的肤浅、被爱的回馈感、怜悯的同情,以及付出感的自我满足。又或者恨一个人,可能包含无法得到回应的爱、带有伤害的占有,以及预期报复的自虐倾向。”
“但你无法知道不是吗?其实连爱的人本身也无法判断自己的爱由什么具体组成。好像一瞬间的化学反应,又好像时间积累的难以忘却,总之最后就变成难以割舍的两个人,变成非要在一起才不觉得痛苦的两个人,尽管真的分开那痛苦也会很快消失。”
“所以,只写爱的美好的话,就可以只承认爱有美好,我觉得这样太有自欺性。”
“那为何要看丑的一面,连面对自己的脸,我们都总说要学会欣赏它美好的一面,却对着爱情格外挑剔,真是奇怪的人类。”
“是。奇怪的人类。”李南栖重复说着。
“你可以写你学生时代的画家前男友。”Darren又说。
李南栖一愣,“你怎么又提起。”
“你下了早班坐了四小时火车赶去看的毕业展,我都还记得,因为那次你甚至错过了你的颁奖礼。”
“你是说那个诗歌安慰奖。”李南栖笑着说。
“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李南栖一时没说话,在短暂沉默后说:“是。”
“所以,你所说的的爱是指他吗?”
“我们六年没见了,况且,我几乎算是消失了六年,这样还能说是爱吗?”
“爱本就是自我的自私的情感,谁能定义你呢?”
“我定义我自己的话,那不够爱。”李南栖低声说道。
如果自己爱他的话,为何要到今天他陷入痛苦时,自己才巧合地出现,若自己足够爱他的话,又为何是在逃离多年后,仿佛高高在上的怜悯者一样俯看他的伤痛,甚至妄想“安慰”他的痛苦。
当年自己喜欢他什么呢?优越的外表,轻易获得一切的人生,安慰了自己的真诚的情感,但也是那样轻易地抛弃了这一切,似乎认定自己与对方不会走向同一条路,便可以轻易抛弃那些所有自己所谓喜欢和爱的一切。
那之后她又做了什么呢?偷偷注目他的人生,愿望他的人生果真如自己所想的一样,即使没有她也可以获得美满的成功的毫无缺憾的幸福,那些成功好像佐证了她的离开的正确性,好像安慰了她的负罪感。
但如今,他失去许多她还拥有的东西,她不再能将他置于高于自己的有所优势的人,她突然不确定了,自己会不会也是他人生里的一个蝴蝶效应。
若是她没有离开,若是他们继续在一起,一起去英国,一起去德国,纵使有许多分歧和隔阂需要战胜,但最终,是否能避免一场他的劫难。
而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因为自己自私的,想逃离一切的选择。
那他是恨自己的吗?李南栖突然胆颤惊心地这么想着,从而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来,一直到泪水顺着耳朵落在听筒里,电话另一边的所有声音都朦朦胧胧起来。
*
晚饭时,客厅的门如约被打开,陆深紧张地坐着,仿佛害怕李南栖的每个声响都代表她会走进屋内。
但她似乎还是坐在了厨房的餐桌前,“林先生,你能帮我选首歌播放吗?”
陆深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