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答应:“你想听什么样的?”
“随便,你常听的也可以。”李南栖说。
陆深犹豫了一会,然后走到唱片架上随手抽出一张唱片,放到黑胶唱片机上播起了音乐。
钢琴乐响起,缓慢的节奏,悠长的伴奏,没有渐快的激昂,也没有渐慢的低沉,好似沉默的吵闹,伤感的平静,但或者,伤感的热闹也好过无声的寂寞。
“曲名叫什么?”李南栖隔着墙问。
“To be Fair and True。”陆深回答。
公平且真实。
李南栖说:“对曲名来说,有点奇怪。”
“可能有点。”陆深说。
李南栖只能看见陆深的座椅落下的阴影,而陆深只能看见倒映着李南栖身影的玻璃窗户,他们不再说话,伴着音乐,隔着一道开了门的墙,一起吃饭。
罗斯科的画展之后,他们两人就是从午餐开始走近,他带她离开充满难堪恶意的餐厅,她坐在他旁边说他是不是人生惯来顺风顺水,所以有种自以为是的正确性。
而他却笑笑后说,为何她总是充满攻击性,可却全无被她话语攻击的不悦,他总是温和的,包容的,试图理解她的。
李南栖不知道窗户反照了她的脸,甚至照映出她因哭泣而皱着的面容,但她没有发出声息,手摸着自己的脸,擦干眼泪,同时捂住自己不自觉要发出的声响。
她想,她为何当初要说那句话呢?说他“你一定是那种生活得顺风顺水,不怎么遭遇人生不公的人吧。”,为何会说出那样自以为是的话,却没曾料想人生可能从某种角度近乎残忍的公平且真实。
好像人总要经历痛苦,而似乎越是顺利的前路,就预示着越是残酷的后来。
李南栖亲自问了林睿关于陆深发生了什么,林睿说了谎,他根本没有出国,他们约在酒庄见面,还是第一次见面的那个行政酒廊的户外。
李南栖说:“我该想到的,你姓林,而陆深的妈妈也姓林。”
林睿歉意地解释:“起初我也不完全是因为你和陆深的关系,我确实可能长期不会在这里,不过是从下个月起。”
李南栖没有想追究前因,甚至觉得林睿作出这样决定的原因都不再重要,她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睿沉默了很久才说起,但是从他大学开始讲起,似乎要说点幸运美好的过往,从而试图减弱人生显得残忍的程度。
他说,陆深大学执意留在这里读书,高中的作品获得大奖,拿了艺术学院的奖学金,大学课业也很顺利,期间也参加比赛获得了不小的知名度。但林惠与陆深父亲依然没有和解,她默许他大学的选择,似乎也是为了与陆深的父亲莫名对抗,但之后陆深还是收到了英国院校的硕士offer,也开始筹备起个人展览。
“但他没打算去英国。”
“为什么?”李南栖问。
“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作品了。”林睿说,“太多人说起他受到了罗斯科的影响,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原创性’,甚至开始尝试新的画风,但是他之前的作品商业性很强,新的作品并不被画廊接受,他的经纪人甚至劝他坚持画从前的画,能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最终他和自己所崇拜的艺术家一样,都沦为装饰、商业和消费主义的囚徒。”李南栖说。
“他也说了类似的话。”林睿说。
他又沉默一阵才说之后的事,但概括得很简洁。
陆深收到offer后有些犹豫,便决定将offer延后一年继续留在这里,之后从大学附近的公寓搬回了家中,却就在他搬回家没多久遭遇了入室抢劫。海湾区一向属于安全且人均富裕的区域,所以没人料想会发生这样的事故,更没想到它甚至成为了近几年最残忍的案件之一。
类似帮派的作案手法成熟的劫匪,先是断了屋中的电,在将屋内值钱的物品洗劫一空后,又杀了在半夜醒来的林惠,最后甚至放了火,而火又导致了爆炸。
那夜陆深躲过了劫匪,却在惊醒逃离途中,因大火导致了严重的烧伤,其中最严重的是他的脸部,其次是背部和手臂。
“那之后一年他都在医院里进行各种手术,做各种复健,但他却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那样了。他的妈妈死了,而他一直陷入烧伤的后遗症里,画画的事业因为手受伤而无法继续,一切都没什么希望,甚至连犯人是谁的头绪都没有。”
林睿看向李南栖,“但我知道你对他的意义不同,也许再见到你,他会振作一点呢?”
李南栖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他能有这样的意义,她一向擅长扮演伤害他人的角色,总以伤害他人替代被伤害的可能。
“抱歉,是我自作主张,如果你对此感到不便或者为难,我能理解。”
李南栖摇头,只是摇头。
“我该怎么做呢。”她不自觉地问了没有答案的问题。
但又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知道,这些不是出于怜悯,又或者爱意本就复杂,怜悯也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因为爱他所以可怜他所受过的所有痛苦。
但又如何回答自己当初选择毫无商量的离开他呢?
*
陆深看着玻璃映照着的她的脸,她哭得那么伤心,比过去他所见过的哭泣的她都伤心。
她几乎哭了一整天吧,早上她出门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神情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进屋。
低着头,手捂着脸,身体微微颤抖着,她从车道走进来的时候,就一直是这样,每一次她下决心走进屋内,却又都后退一步,然后急忙地抹掉脸上更多的掉下来的眼泪。
陆深就这样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她,看见她徘徊着,看见她的伤心几乎难以自抑。
发生了什么?她遭遇了什么?伤心了吗?因为那些愚蠢的书评吗?或者新的作品不顺利吗?或者跟母亲发生了矛盾了吗?考试的成绩?还是说,也许谁辜负了她的感情?
陆深的脑海里蹦出无数个疑问,几乎要让他走下楼去。
但他没办法,他只能无助地在原地踌躇着,一张扭曲的脸映在玻璃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