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知看着李时行离开了餐厅,他的表情平静,没有愤懑,也没有怨戾。
他徒步回家,走过陡峭的斜坡,攀爬连绵台阶的天桥,在看起来逐渐萧条冷酷的城市中心穿梭。
陆雪知跟着他一同走,隔着马路,隔着天桥,隔着河流,隔着桥梁,她离他总是很远,跟着他走路的频次,跟着他步伐的速度,一起与车流与人群擦肩,看太阳钻进云层,看秋风吹散枝叶。
她从未陪他走过这样远的路。
前世里,宫廷再大,也不过是被红墙砖瓦围困的禁城,王府再奢华,也不过是被监视软禁的囚牢,相比前两世,这一世他反倒好像拥有了多一点的自由,哪怕人生依旧充满波折。
李时行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向陆雪知的方向。
马路对面是空荡的,开始干枯的树枝在阳光下生出盘枝错节的阴影,斑驳地附在半新的才粉刷过的墙上。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看向那处空荡,仿佛那本该是有人的,仿佛那里正有人与他对望。
陆雪知躲在墙后,看不见他的脸。
她总是躲避他,好像生怕他发现自己是堕魔的妖女,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魔,好像只有那个隔着昏暗的雨夜才能鼓起勇气接近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时行才回过神来,继续往前走。
*
李时行梦见了那个递伞给他的人。
她喊他的名字,不带姓氏,透着相识已久的亲昵,但语气像是在确认,又像是久别重逢。
她固然是美的,纤细的骨架,白皙的皮肤,莫名有种素洁的纯美,但她周身冰冷,萦绕着无形的寒气,难以靠近,阴森冷酷。
她一直看着他,然后落了泪,眼神里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他被她的泪惊醒,准确说,因为她的泪而心痛如绞,所以惊醒。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白日还未升起,夜的尾声也依然漆黑。
秋分以后,昼夜平分,他不用看表,就知道现在的时间连六点都不到。他起身去餐厅,拿起桌上的水杯,冰冷的水顺着嗓子淌进胃。
他打开李冉的房门,听见里面是平稳的呼吸声,半悬的心落下来。
顾家不止那一个住所,但是他只知道那一个地址,电话拨通后永远是秘书接听,发出的信息也没有回复,顾氏的大厦仿若铜墙铁壁。
李冉病后不再提及顾家,仿佛她从前对顾家的“痴心妄想”不过是自我慰藉,彷佛她精准判断顾家对他们的冷漠无视,甚至宁愿放弃治病,也没有要求他去问顾家要一分钱。
天半亮的时候,李时行就出了门。
工地在近郊,不算远,他坐地铁可以直达,工地的门口挂了很大的横幅,写着通俗简单的警示标语。
对方递给他一身装备让他换上——黄色反光背心和安全帽,然后带他去宿舍放置衣物,10平不到的临建房间里五张上下铺铁架床,中间一张半旧不新的木桌,就是全部。
工班长接着带他去工地上工,安排给他的师父姓姚,是打桩工人,他刚从桩基里爬上来,看了一眼“粉头白面”的李时行,有些不满地没说话。
李时行无措地站在一旁,跟他问好。
他闷声“嗯”了一声,然后跟李时行介绍工作的注意事项,“要注意安全。”,他刻意强调了一遍。
李时行点头,往一眼看不到的底的桩基里看了一眼。
“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了这里的苦。”安灵对陆雪知说。
陆雪知在远处看他,黄色的影子淹没在尘土和交错的钢筋里,渺小模糊。
“你特别关心他。”陆雪知故意说。
安灵坐在她旁边,沉吟不语。
过了一会,她才开口:“他这个人,无论活多少世都看起来无欲无求。”
陆雪知垂目,“如果从出生起就不曾拥有过什么,要么贪欲无厌,要么一无所求。”
“命运对他真是不公,生生世世都身不由己。”安灵漠然地说。
陆雪知没有说话。
命运本就该公平吗?那为何世间还分界——历经世俗的人,俯视众生的神,地下彷徨的鬼,游离世间的妖魔,界限分明,一旦越界,龚行天罚。
“你现在还看得见他的未来吗?”陆雪知问。
安灵转头看她,故意反问:“你不是说不准我窥视吗?”
陆雪知看她一眼,没再追问,而是起身离开。
“你这就走了?”安灵有些焦急地跟上她。
“你看到什么了?”陆雪知问。
安灵被她戳穿,但也没恼,她停顿片刻后说:“他受伤了。”
陆雪知皱了皱眉,忧心地看向李时行的方向。
安灵又说:“但可能不是今天,画面很短,但我确定和他今天的衣着不同。”
陆雪知握了握手,像下定了决心似地,转身离开。
“受伤不重。”安灵跟上她,在旁边小声安慰道。
陆雪知像没听见一样,“我不该来看他。”,她的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
安灵又说:“你不是凡人,你有法力,可以干涉改变他的人生。”
陆雪知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安灵。
“我与他本就殊途异路,为什么要去改变他的人生呢?”
“难道见死不救便是你对他的爱意吗?”安灵冷言道。
“见死为何一定要救?”陆雪知短促地笑了一声,“反正总归要死,死后转世又有来生。”
“你倒真是冷静又冷酷。”
“眼看着他死很难吗?”陆雪知看向安灵,“在人界里,死亡不过是生命反复的衔接,而我们妖魔,死亡就等同于消亡,我们才该是贪生怕死的生灵,何苦为凡人担忧。”
“哪怕让他活着的短暂也少些不幸,不值得吗?”
“少些不幸。”陆雪知喃喃重复着。
又说:“那是他的人生,我没有权利干涉,你也没有。”
“口是心非,如果真是如此,你又为何总是跟着他,关注他的行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