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年纪也不算大。”
“我也快要三十岁了。”
“那没有微信也很罕见了。”苏雅边说边开门下了车。
她走之前,又低下身看向重山,“我可以叫你重山吗?总觉得叫先生很生疏。”
重山愣了愣,然后点头。
苏雅一脸悦色,摆了摆手后说:“再见,重山。”
重山也说了句“再见”,脸上是浅淡的笑。
他看向苏雅时不时回头的身影,没有立马离开。
重山上一世时见过苏雅,那时候她不是北岳国魏家女公子,也不是理山王妃魏氏,而是被父罪牵连而流放河西的罪奴。
流放最苦的并非流放地本身,而是流刑途中的艰辛与险境。
从都城徒步迁徙至西朝最西的国境,途经干涸沙漠,险峻高山,又身负沉重枷锁,自小养尊处优的功勋贵族,没几个能活着到目的地。
魏殊也差点死去。
她从山崖滚落,四肢皆伤横累累,面上是厚重的尘泥,嘴唇干裂惨白,头发早就缠成一团同脸上颜色一样的灰白,但那双眼眸的眼神,却依然坚韧明动。
重山就这样因那双求生的眼神,而动了恻隐之心。
他当时被荒厉所伤取走灵力,正是最虚弱的时候,甚至杀意与嗜血的瘾痛也在蠢蠢欲动,可他还是没办法对这样的魏殊见死不救。
魏殊警觉地看向重山,尽管四肢皆被禁锢,尽管身上被摔伤,头也昏沉,甚至有血淌在面上,但她依然爬起身,手中抓着沙石,预备着与重山的对抗。
重山没有理会她的敌意,而是举剑冲向她身后,挥起一道山峦般叠起的屏障,将身后抓捕她的追兵阻拦在外,然后又一剑劈开她身上的枷锁,俯身将她带走。
他们不知道逃了多久,直到跑进了沙漠,直到沙尘暴起,重山带她躲进了他熟知的山洞。
重山被贬入人界后,他的师父也转世人界成为穆玄清,穆玄清虽知晓自己与重山的过往,但因神界律法而不肯再收留他,而重山为救寄昭,苦寻传说中只有妖魔看得见的夜荒城,随即在世间游荡,历经险境,徒步人间,却被荒厉偷袭取走灵力。
他照着荧荧篝火看向手中的帕子,那是寄昭亲手缝制的,上面绣着他的名字。
寄昭说自己是从夜荒城逃走的妖魔,若被捉回,就只有死路一条。
“妖魔死,便是灰飞烟灭,仿佛世间从未有我的存在。妖魔,虽残忍,也孤苦啊。”寄昭这样说过,她的语气不像自怜,却像在怜悯他人。
“你似乎,并不杀生。”魏殊突然开口。
她跟随他一路逃亡,却不曾见他伤害一人,追兵前来,他也只是躲开,对方刀刀致命,他却只是闪避,从不动杀手,甚至连饥饿时充饥,他也只吃果蔬。
荒厉在昏昏沉沉中回答说:“如果杀人,我就不仅是妖,还是冷血无情的魔了,我不能辜负师父。”
后来他昏厥过去,是魏殊照料的他,她用草编席,又砍木造车,将他一路拖向附近的村落,然后求得药材为他治病。
他并不是什么病,他只是被取灵力却不杀生后的虚弱,过了几日就会恢复精力,但万年修为,却会逐渐消失。
神界修行的苦,对他而言是生来的责任,他不曾觉得孤独艰难,但本应绝情绝欲的神,却爱上手沾人命的妖魔。
寄昭本是狐妖,但她的美却无谄媚,眼眸灵动,机敏聪颖,还有天生任性的骄傲。她甚至不用诱惑他,他便爱上了她,所思所想,所念所欲,皆是她,哪怕是,天地不容。
重山与寄昭的私情被神界发现,神界君主告诉他,寄昭是魔界杀手,是荒厉精心培养的棋子,专门诱惑他堕魔的诱饵,他毫不意外,甚至毫无怒意,寄昭根本没有骗他,她在最后对他全盘托出,因为她动了真心,所以做不到让他堕落成魔,做不到让他成为“残忍又孤苦”的魔。
重山被神界囚禁,而寄昭也被荒厉抓走。他甘愿放弃一切离开神界,就是为了能救她。
他醒来后,便不告而别地悄然离去,他给魏殊留下了钱财衣物,这些是他身上所有能给她的。
他救她一命,她在他虚弱时照料他,他们到此便是两不相欠了。
再后来,他再也没见过她,甚至也不知道她的姓名和来历,只是希望那个在山崖遇见的落难女子,在这个动荡的乱世,也许终有善终。
*
一声惨叫,让重山回过神来。
车外的人群骚动起来,又成群地聚集在一起。
重山看到苏雅愣怔地站在原地,而她眼前不远是一片血红和一个躺在其中的女人。
苏雅感到自己被抓住了臂膀,然后跌入了一个怀抱,那怀抱紧紧攥住她,低声跟她说:“不要看。”
苏雅这才发现自己正屏住呼吸,而浑身也在颤抖着,当她抬头看到重山的时候,才沉出一口气,重新呼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