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稳住身形,程道乾黑着脸指着程玄知斥骂,“怎么,你也要学你妹妹一般忤逆不孝?!”
手指头都要戳到程玄知脑门上了。
看得在场人皆愣了神色。
列坐皆是官身,不说别的,便是如杨文忠这样的,也不见在人前如此大张旗鼓地宣扬子女不孝顺。
外头本就不知道侯府深浅,真以为忠勇侯是慈父,对程南枝印象不深。
教程道乾这么一说,不知情理的人会真把程南枝当作不尊长辈、不敬父亲的忤逆之辈,于女子名声是大妨害。
天下之大,真没见过当众败坏亲女儿名声,亲手将女儿往火坑里推的。
想到这里,程玄知更是一阵气闷,然而他还发做不得,否则让人误会了去。
可他也没有程景川那恬不知耻的劲,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当长辈们的玩物。
他退后半步,郑重其事地拱手陈情,“父亲言重,我担心妹妹身体,回去看看她。”
这本无大碍,但忠勇侯却觉得二儿子是在下他的面子。
尤其是有程景川这个“孝顺、听话”的表现在前,如今程玄知不听他的,更显得自己御下无能。
顿时一股火上头,程道乾举起酒杯子就冲着程玄知面门上砸过去,“你!不孝子!”
这酒杯是瓷的,砸到脸上岂不会毁人容貌,耽误程玄知终生?
其他人也终于不能干看着,纷纷上前,拦人的拦人,劝阻的劝阻。
“诶诶,忠勇侯不必着急,孩子嘛,总是要慢慢教育的。”
被抢了酒杯的忠勇侯一身酒气,瓮声瓮气在其他人簇拥之下重新落座,眼珠子还死死剜在程玄知身上,“我看他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忤逆长辈!”
程玄知听了,只觉得是个笑话。
所谓父慈子孝,那也得父亲摆出慈爱的姿态来,子女才懂得孝顺。
可叹忠勇侯一个莽夫,还穷讲究,光让子女顺着他,也不看看他自己做的都是什么事。
其他人跟着劝说,“这不是还有景川在嘛!”
“就是,咱们不理他,景川来喝酒啊!”说完,又有人拉着程景川灌了一杯。
说到底程景川也只有十七岁,还是个半大小子,怎么遭得住这么灌酒。
酒菜吃了大半,便已经是酒色上头,目眩神迷,酒嗝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好悬没直接吐自己身上。
一旁的叔叔伯伯们见状还能开得玩笑,程道乾也跟着捧腹。
程玄知懒得理会这些酒肉之徒,礼数做到也没必要久留。
另一头,出了花园、快到翠竹苑门口,程南枝才拂开姜氏紧紧拽着她的手,轻笑一声问,“夫人这么急做什么?”
姜氏也没有因为她甩开自己的手而不快,冷着脸压低声音质问,“你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些话?”
这倒是稀奇,她这个好继母从来是独善其身,不管别人死活,今天竟然还管到程南枝头上。
程南枝莞尔,不答反问,“我说什么了?”
“你…”
姜氏气结。
她要怎么说,说程南枝在外人面前编排她父亲的事情吗?
可程南枝明明没有说一个字的不好,言辞恳切都是在维护忠勇侯府,维护她和程道乾。
思来想去,姜氏只能道,“他毕竟是你父亲,再说,在外人面前抹黑他,难道不是丢了忠勇侯府的脸?你是他的亲生女儿,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怎么忍心!”
打亲情牌这一套,对三岁的她都不管用了。
程南枝原本含笑的眼眸登时黯然下来。
“呵,我这些年被打断的筋骨,也足够报答养育之恩了吧。”
“如果他对我有那种恩情的话。”
她的声音幽幽的,好似对那些伤痛浑然不在意了,但那眸中空洞,没有丝毫情绪。
有爱才有恨,她对程道乾无丝毫孺慕之情,又谈何仇恨。
她有的,只是日复一日被关在“笼子”里虐打、辱骂的不甘。
凭什么程道乾对她做过那些事情,还能拿着她亲娘的嫁妆银子过着荣华富贵的安生日子?
姜氏也不干净。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她姜氏哪里有什么苦衷,不过是看跟着程道乾有好日子过,便一心做他的“递刀人”。
姜氏猛地一震,被程南枝眼中蕴藏的晦暗、阴郁所惊,眼前的少女眼底哪里有半分半大孩子的娇羞明快,有的全是城府、深沉。
“程南枝!”
听闻对方急得叫她名字,程南枝快意地笑出声来,“怎么,被我戳破你的伪装,着急了?母亲?”
这后两个字被她特地咬重吐出,显得格外讽刺。
姜氏明白她嘴上是讨不到好处,沉着脸甩袖要走,“我不跟你饶舌,一会你父亲来就知道厉害了!”
然而她刚转过身,就听身后少女如空谷黄鹂般甜美嗓音,说出最诛心蚀骨的话。
“想吹枕头风让他教训我?你大可以试试看,试试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姜氏脚下一顿,背上陡然生出一层凉寒。
她惊觉,程南枝失言于人前,是侯爷让她看着人,她……没看住。
倘若真出了什么事情,那第一把火烧的便是她这个没看住人的主母。
否则程南枝怎么可能找到机会散播谣言。
姜氏仓皇逃离翠竹苑,程南枝没有丁点意外。
“小姐,她不会说出去吧?”冬青还是有点担心,毕竟好容易才得了机会从梧桐苑那个屋子里出来,要是惹恼侯爷,小姐少不得又有苦头吃。
程南枝嘴角微扬,“放心,她不敢。”
她没说错,姜氏不敢。
不仅不敢把程南枝说的那些话暴露出去,甚至还要替继女打掩护,收拾烂摊子。
便是姜氏一口银牙咬碎,再怎么不甘心,也不得不这么做。
回到翠竹苑之后,程南枝打发走了其他下人,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冬青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