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里勋贵的宴会,一般是朝食过后就开始迎客的。
程南枝是第一次在贵女们面前露脸,自然不能迟到。
“去了就好。”卢修竹甩手,那一滴水珠顺着掌心滑下,滴落在腰侧的长袍上,隐没在黑色的绣纹中。
平安回过味来,品出自家少爷话里有话。
他支棱半晌,半是试探半是怀疑,“少爷,您是想知道程大小姐喜不喜欢那只发簪吧?”
一句话引得卢修竹侧目,“多嘴!”
少年人本就好看的五官,在眼角徒惹一抹艳色。
平安没注意到卢修竹的表情,自顾自地嘀咕,“又是足金,又是宝石,任她是个什么人,只怕爱不释手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能两笔勾勒出风骨的人,绝非凡人,也绝不可能像你说的那般…市侩。”
卢修竹忍不住替程南枝分辩。
可一说完,他也不确定了。
他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若说文画能交心,他也是不是也算多了一个朋友?
在卢修竹心里,困于忠勇侯府的程南枝像极了那悬崖壁上生长的拾骨草,既娇弱又倔强,有一种不畏世俗、向阳而生的风骨。
让他…心生向往。
他垂眸盯着自己的掌心,这些年受病体所累无法出门,严重的时候连如厕都要人伺候…
宽大的手掌倏然收紧,狠狠一拳砸在窗棂上,发出“咚”一声响,吓得身后的平安一激灵。
还没等平安看明白少爷是怎么回事,卢修竹又捂着嘴咳嗽起来。
一阵剧烈咳嗽过后,他的嘴上多了一抹血红,越发衬托得他面容苍白。
“少爷!”平安记得不行,一会倒茶,一会递巾帕。
卢修竹虚弱地靠着墙支撑身体,低头发觉鲜血将竹沥的水痕覆盖,嘴角抿起一抹苦笑。
“……终究是不中用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程南枝坐在北静公府的马车上。
自上马车之后,北静公夫人便闭起眼睛冥想起来,也没拘束程南枝,只是不说话。
后者没去讨嫌,挑起帘子一角往外看。
哪怕后来飞出忠勇侯府那座囚笼,程南枝的境况也没好多少。
薛元恩的父母刻薄,薛家父母嘴上说得好听,美其名曰让她主持中馈,把府里的大小事务一应推到她身上,实则一分钱没拿出来。
不论是外头的铺子,薛家名下的庄头,还是府里其它有收入的各项,统统被薛母掐着。
铺子上都是薛父和薛元恩的心腹。
就算她去了,人家也不认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身份,当真空有其名。
就这样他们还叫她来处理蒋府里那些烂摊子,简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偌大的首富竟然不把铺子上的营收交到主母手中,这话说出去又有谁信。
所以成亲头一年的日子,程南枝过得极为艰难。
她没什么陪嫁,本就被低看一眼,拿不出钱来笼络下人的心,更是人人都要在她头上撒泼的。
管不好家宅,更要被公爹罚跪,要被婆母提去站规矩。
别人不会说薛家的不是,只会说她这个做儿媳妇的不贤惠。
也是那一年,程南枝拖累着本就孱弱的身体,最终没能熬住生了一场大病。
病愈之后她发了狠,硬是从薛母手里夺下来几家铺子管着,营生比薛母在时做得还好,这才赢得几个下人的归顺。
日后更是事事不顺。
这也不提,那时候的日子是苦,但苦中也有甜,不过这甜不是薛元恩给的,而是冬青。
冬青与她相依为命,在日复一日与薛母的争斗中,也渐渐变得干练,甚至被人指摘泼辣。
冬青并不理会那些谣言,只想着为她好,外头街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拉着她去看,去尝。
她理解冬青一番苦心,怕她把在薛家受的那些委屈吃进心里。
人要是跟自己过不去,这日子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现在的京城和那时比,也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繁华热闹,一样……让人无法融入。
程南枝曾经设想过,若是从忠勇侯府出来,要去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她想过辽阔无垠的北地,想过烟雨朦胧的江南,想过四季如春的西边,想过……
想过那些只存在于诗画词曲中的世界,念着的那一刻,她的灵魂便是自由的。
如今再着眼这京城的繁华,不过尔尔。
不值得人,至少不值得她贪恋。
马车缓缓停在付国公府门前,红漆大门上金灿灿的门钉个个有小孩拳头大,气派十足。
程南枝跟着卢夫人下马,顺着正门进入。
她注意到旁侧的小门也开了,多心问了一句,“那边是…”
卢夫人见状同她解释道,“那是给下人婆子们走的小门,咱们是客走大门,防止两相碰到。”
程南枝微微颔首。
她家中是忠勇侯府已经算厉害的了,也只在后门上有个下人进出的门口,没想到付国公府正门旁也有一个小门。
当年姜氏就是从忠勇侯府后门一顶小轿抬进来的。
穿过大门,进二门才算彻底进了付晚清的地盘。
领路的丫鬟率先带她们来的这个地方是个偏院,左右两侧栽种着参天柏树。
匾额上“听风阁”三个字字体飘逸洒脱,不知道出自哪位名匠之手。
走过偏院,绕过回廊,程南枝被眼前景象惊艳。
竟是一幅人间四月天的画卷在面前徐徐展开。
嫣红姹紫的花朵竞相争艳,水绿色的小溪环绕着繁茂的大树潺潺流淌,旋落的树叶儿似一片轻舟顺着水流而下。
绕过石墩桥、水榭,一直往内院深处淌去。
那后头的精致瞧着更为精致,隐约可见亭台楼阁一角悬鱼結草,勾人想一探究竟窥其全貌。
程南枝只好奇地打量一眼便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