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粉衣少女误会了。
“诶,这位小姐请……”冬青匆忙开口想要叫住人解释一下,但那人不管不顾头也不回地跑了。
“小姐,怎么办啊?”没叫住人的她一脸懊恼。
万一小姐真被当成贼抓起来如何是好。
程南枝轻轻摇头,眼神飘向那水上凉亭“无妨,先过去吧。”
在她迈步进入凉亭的瞬间,少女们吵嚷的声音一下子消失。
积玉亭里无数双眼睛朝着程南枝身上扫过来。
有人捏着帕子遮着唇角,“今日,没听晚清姐姐说请了别的客人啊。”
一句话,将程南枝和这些贵女们之间划清了界限。
二者之间好似隔着千里万里的鸿沟,遥不可及。
程南枝并不急切,站在亭外轻盈地行礼破冰,“诸位小姐们安好,我是程南枝。”
仪态、姿势只是入门,能不能混进贵女们的圈子,还得看个人。
程南枝话音刚落,那些贵女里就有人开始咬起耳朵。
“程南枝?不是忠勇侯府的那个丧妇长女吗?”
“快住口,你一个闺中女子,怎么把这话挂在嘴边!”
“我们私底下说的,也非羞辱她,再说了,我说的也是事实。”
“你也不怕犯了忌讳!你忘记付小姐的母亲…”
……
窃窃私语跟长了脚一样往程南枝耳朵里钻。
她浅笑着仪态端庄地走向当中铺着锦缎的桌面。
“不知道诸位在玩些什么?我素日在家里憋闷着,也没玩过什么好乐子,今日见着诸位颜鲜丽妍的小姐们,心里也是暖暖的。”
纤手碰了碰桌上的花草又猝不及防地收回,缩在心口的位置。
个子小小的程南枝眼中透着向往和黯然。
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极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大家小姐们不是市井泼妇,做不来姜氏那种扯头花的行为,更不屑于做那种行为。
相反,她们比寻常人更有同情心。
加之比起门第,程南枝原本也是不差她们什么的,就是她的父亲忠勇侯程道乾实在难成大器了些,这才被京中旧贵族们冷落。
而她本人又如此懂事知礼,不见粗鄙劣行,两句话下来,勾得众人心里多多少少生了怜悯,就觉得刚才说的话太过难听,纷纷道歉。
她们这些千金小姐们逢年过节,好歹还有家中兄长长辈带着出去走走,可程南枝一个死了亲娘的,说是被娇宠着不舍得让她抛头露面,但外头的世界她也从来没见过。
这都是小姐们平日里玩腻味的,若非斗百草应了今日赏花宴的主题,又有付国公府这么大的园子做衬,她们也懒得玩的。
梅熹嫦见着程南枝那红透的眼眶,心里生出一点点密密麻麻的痛来。
作为家中长姐,她本就偏疼偏爱年纪小的弟弟妹妹们,看着程南枝这样,感觉就像看见了站在糖葫芦串前,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妹,令人触景生情。
于是,她是最先站出来向程南枝释放善意的,“我教你吧?”
她牵起程南枝的手,感觉着掌心的瘦骨嶙峋,梅熹嫦眉头皱了一下,但很快掩盖下去,转头拿过桌面上的花草,手把手地耐心解释着斗百草规则,“我们要比谁找的花多草艳,就好比……”
程南枝被关在梧桐苑做了多年笼中鸟,却并未落下贵女应有的教养,反倒因为这个原因,她的仪态、言辞间,更是温婉如水,让人生不出半点反感来。
加上她人本就剔透,让梅熹嫦这么一教就会,跟着丫鬟们去找百草。
等到付晚清被宋颖纷拉过来的时候,见的便是小姐们在积玉亭下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
她打眼看见,被往日娇娇柔柔的小姐们围在当间的那个姑娘,面容清瘦难掩风华。
别人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会直视对方。
恰好看向付晚清的方向,叫她将那一对剪水秋瞳看得一清二楚。
目光清澈得如同曾经父亲送给付晚清的那只初生小鹿,乌溜溜的眼眸望着人,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诶,那个不是…”
“小偷”两个字尽数碎在宋颖纷齿间,她有点迷糊了,要真是做那种事的,怎么能这么心胸坦荡地和人站在一起说笑?
付晚清点点她的鼻尖,打断她的话头,“那是忠勇侯府的程大小姐,你认错了。”
闻声的宋颖纷一下涨红了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过去道歉还是该找个地缝钻起来。
人家明明是大家闺秀,却被她一棍子打成小偷小摸之流,真是祸从口出。
还好当时旁边没有别的人。
付晚清笑着引她往凉亭走。
“晚清、四妹妹你们来得正好,南枝第一次玩斗百草,她可厉害着,你快来瞧瞧!”
梅熹嫦打眼瞅见付晚清二人,忙不迭招呼着。
宋颖纷有些好奇地打量程南枝,发现她眉宇间满是羞涩娇怯,一点不像是个心机深沉的人。
而她所熟知的梅熹嫦并非自来熟的,这才刚见多久,竟然开始直呼程大小姐的闺名了?
付晚清则是笑着看向程南枝。
她是主家,今日来宴客的,迟到一会本也没什么,其他人都是早早地来了等在这里,也不会觉得付晚清怠慢。
如今付晚清走近程南枝,脑海里那些关于程南枝受宠爱的传闻,在目光触及腰线上临时修改的针脚时不攻自破。
虽然是缝得细密,但终归仓促,是比不上她们平常穿的衣裳的。
春日里的衣裳,七八月里就要量身定做了,有的十二、三岁个子蹿得快的,一年里恨不能个个月量身裁衣才好。
还有那爱俏的姑娘家,布庄上出什么好料子、时新的料子,也要叫女掌柜登门来看看的。
程南枝就是个特例,拥有贵女的名号,实际日子过得有多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付晚清心中哂笑自己的痴傻,亏自己还以为程南枝在家中的处境跟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