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道乾疾步越过程南枝,挡在她前面,挤眉弄眼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连自己住的翠竹苑都不记得了。”
程南枝轻慢地抬眼,眼皮一张一阖间,看着程道乾额头慢慢渗出冷汗,在鬓角汇聚成一滴滴往下掉。
瞧,她不费一拳一脚,就能如此轻松地拿捏这位所谓的父亲,当真无趣。
过了半晌,程南枝才淡淡开口,“哦,原来我住的是翠竹苑啊?”
“瞧我这记性。”她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婉转的音调,却在空气中化作一柄柄利刃扎进程道乾心里。
“我不打扰你休息,你快去吧。”
程道乾再不走怕自己真的忍不住狂性大发。
临走前,他还特地看了蝉衣几眼。
蝉衣感觉到了,只当没瞧见。
夫人的叮嘱她时时刻刻都记在心里。
翠竹苑里伺候的人也早安排好,住的地方和梧桐苑是一样的,程南枝住正屋,下人们住后院的倒座房,冬青住在她正屋隔壁捎间里。
她一进院门,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出,“见过大小姐。”
低眉顺眼得和前几日那些偷东西的刁奴是两个极端。
程南枝瞟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下人,一语不发提起裙摆进了正屋。
跟在后头的冬青插着腰,不悦的蹙眉:“大小姐累了要休息,你们知道该做什么吧?”
“奴婢们明白。”
蝉衣看着这幅场景有了计较。
程南枝是真的累,和那些千金小姐们玩,比应付程道乾更耗费精力,何况她这副身子如今还弱着。
沾到内间的贵妃榻便趴上去起不来身了。
冬青轻手轻脚帮她褪去外衫,又取来帕子仔细给她净面。
轻柔的动作如同羽毛在面上抚慰,就在程南枝快睡着的时候,冬青问道,“小姐要如何安置蝉衣?”
人还在外间等着的。
程南枝抬起困倦的眼皮,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就让她住东厢吧,总不能委屈了卢夫人的人。”
冬青没有即刻出去,放下帕子又端来茶,“小姐,你以为…”
这个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冬青不会害她,程南枝明白她在不安什么。
她揭开茶盖往冬青唇边送,说着,“不论卢夫人让蝉衣跟着我做什么,哪怕是监视,总归利大于弊。”
冬青闻言牛饮一大口茶水,放下茶盏欢快跑出去,“那奴婢去带着她收拾!”
程南枝瞧着她还像小孩似的,无奈摇头,打个哈欠闭上眼睛重新靠了回去。
这一觉睡到入夜华灯初上。
程南枝睁眼的时候,身边只有蝉衣在侧。
她揭开身上的毯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蝉衣十分有眼力见上前扶住程南枝的胳膊,又抽了一个引枕塞进她身后,方便人坐起来,“主子,酉时初了。”
淡淡滑过蝉衣那张秀丽中带着一股坚毅气质的眉眼,程南枝道,“你跟冬青一样,唤我小姐就好。”
“好的主子。”
四个字差点让程南枝一口气没上得来,有些惊讶地看向身边人。
蝉衣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冰块脸。
这个称呼听得人一阵头疼,未必蝉衣在北静公府也是这么——特立独行?
她想不到答案,不想下一息,蝉衣就着扶她的动作跪在她脚边上。
“这是奴婢的身契,还请主子收下。”蝉衣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高举过头顶。
“这……”程南枝讶然,没有伸手。
很多事情是早已经有蛛丝马迹的,单看卢夫人想要做到什么地步。
其实她不给卖身契,程南枝也不会为难蝉衣,那毕竟是自己的恩人。
“夫人是早有准备的?”程南枝情绪复杂地问道。
蝉衣头也不抬地回答,“今日出门之前,夫人那头已经吩咐过,日后奴婢便是主子的奴婢,誓死追随主子,让往东不敢往西,让追狗不敢撵鸡!”
又来了!
程南枝的脑袋再度隐隐做痛。
蝉衣到底是怎么用这一本正经的脸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
这让她觉得卢夫人主仆的作风,都透着些…诙谐之风。
“身契你自己收着吧,如今在我身边,也是委屈了你。”程南枝婉言拒绝。
这回轮到蝉衣纳闷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傻不愣登地盯着程南枝,“啊?”
不收下身契,只怕卢夫人那边不放心,她不忘多叮嘱一句,“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行,卢夫人那边我会说已经收到你的身契了。”
她说了这么多,蝉衣还维持着手捧身契跪地的姿势。
程南枝索性摆出架势,故意拿腔拿调问,“怎么,你不是说我是你主子的吗?”
蝉衣猛地回过神,恭敬以额贴地,“奴婢遵命。”
看着蝉衣把那张纸放进贴身的位置,休息好的程南枝心思也活络起来,“你从前在夫人身边的月银是多少?”
“从前…”蝉衣支支吾吾。
她不敢说没有,但一个丫鬟没有月银是怎么回事!
可她是真的没有啊!要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跟夫人打个招呼去北静公府账上开支就行。
落在程南枝眼里就误以为蝉衣是不敢撒谎,又不好说出真实价格给自己造成心理负担。
既然要好好安置蝉衣,那就一并把这件事也办了。
程南枝思索片刻后说道,“也罢,你待会便跟我去府中管家那一趟,我去跟他说。”
直到去了管家住的小院子,蝉衣都没反应过来。
她今后也是要有月银拿的人了?!
忠勇侯府的管家是积年伺候的老人,被抬举赏了家姓,也姓程,唤作程福祥。
程南枝也没让人通传,推开院门自己走了进去。
进去的时候恰好撞见程福祥猫在院子里吃饭,一口小酒一口牛肉再来两颗花生米。
吃得程福祥下巴上的两撇须子一翘一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