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出嫁的时候,从安定伯府带来的嫁妆不菲,她在世管家时也用嫁妆贴补过侯府。
更不用提她容忍姜氏生下庶长子后亲自抬了人做妾,还让姜氏接二连三地有孕。
满京城里打听打听,也没有任何一家勋贵,是庶长子生在嫡子前头的。
就是有,那也是养在外头没有名分,哪怕大了也只能进府当个下人伺候少爷,根本不能肖想主子身份的。
程道乾的所作所为,委实乱了伦理纲常。
便是他的母亲——先老夫人仅为老侯爷生下他这根独苗,老侯爷也未曾有过纳妾的想法。
并且,对这一切,秦氏从没有过一句怨言。
相比那时,想他现在堂堂侯爷,连个妾室都不敢纳,说出去人要笑掉大牙。
比起姜氏,秦氏的确更配得上侯府主母的位置。
若是今时今日秦氏还在,哪里用得着他来操心侯府里的大事小情,他只要安心做他的闲散侯爷就是。
越想心里越烦躁,也不太想搭理程南枝了。
“该干嘛干嘛去吧,没事别再到主院来了。”程道乾拂着手扭过身去,不愿意再多看这个女儿一眼。
门外的常忠是听着听着心凉起来。
怎的以前这么好使的手段现在不管用不说,还被程南枝毫发无损地从书房里走出去了?
难道北静公府对侯爷的影响就这么大,大到一个下人也值得忌惮?
常忠想不明白,血液跟着凉透。
还没走出院子冬青忍不住嘀咕,“侯爷也是,非要自己找不痛快。”
程南枝回头睨了一眼还低着头守在门口的常忠,“他那哪儿是自寻苦恼,是作茧自缚。”
程道乾一口气没发出来,自然得找地方泄火,这个对象不是常忠就是别人,总归不会是她程南枝。
少了程南枝主仆的侯府更显得冷清了。
莲芙苑中,虫鸟鸣叫也听不见,四处一片死寂。
春嬷嬷提着精巧的油壶倒进佛龛上的长明灯内,回头便是闭着眼睛转动佛珠的姜氏,她面露难色问,“夫人,您要这么一直青灯古佛一辈子吗?”
姜氏眼眼都不抬,“不然呢?你有什么办法?”
“这么多年,侯爷是个什么性子,我比你可清楚多了。”
屋子里响起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姜氏不止是对程道乾寒心,更是被程景川这个儿子伤得七零八落,想拼完整都难了。
不说别的,这几天是春嬷嬷跟着姜氏进侯府以来过得最难的几天。
下人们不太听她差遣了,厨房里送来的饭菜也一日不如一日,从前好歹四荤四素,还有好些个杂果凉碟,现如今日日是白菜炖豆腐,吃得春嬷嬷肚子里一点油水也不剩下。
再这么下去,肠子都要拉出来。
夫人那头倒不用发愁,她是侯府夫人一日都少不了她的用度,可春嬷嬷不一样。
她从前仗着身份没少欺负别人,如今遭了现世报,也不敢和姜氏提,唯恐这节骨眼上再把她赶出去。
就怕到时候春桃也要被她连累。
春嬷嬷自己也不愿意继续这样清苦的日子。
她只能硬着头皮劝说,“那您…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想想大少爷啊!”
姜氏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佛珠,“唉…子女都是前世债,我怎么就生了那么一个孽障!”
话说得痛心疾首,脸上满是痛惜。
春嬷嬷一瞧知道有戏,急忙跪在姜氏身边,“大少爷也是一时情急才错了主意,您看…”
“算了,我和他计较什么呢,算来算去不还是为了他。”姜氏将佛珠交叠穿在手腕上,吩咐道,“你去把大少爷叫过来,我有话要交代。”
“是,老奴这就去!”
起来的时候春嬷嬷一阵龇牙咧嘴,姜氏跪着的地方放着厚厚的蒲团,她膝盖下可什么都没有。
当真可怜她这把老胳膊老腿还得遭这种罪。
但这时候春嬷嬷痛是不敢吱声的,拔腿朝鑫回苑去了。
一推门,屋子里一阵酒臭味混合着汗臭等等味道发酵的气味直冲面门,差点没叫吃了好多顿素的春嬷嬷直接吐出来。
她挥动手里的帕子,在一堆酒坛子里挖出了双颊酡红的程景川,柔声呼喊,“大少爷,夫人叫您过去有事商量呢!”
“春嬷嬷不用费事,我不会去的。”说完,程景川双手一推,将支撑着他的春嬷嬷搡到一边,兀自软倒回地上的被褥里继续呼呼大睡。
急得春嬷嬷眼泪鼻涕一起流。
意志消沉的程景川,不知道又要经历多少波折才能够像姜氏想的那样“醒悟”过来。
忠勇侯在程南枝这里屡屡受挫,心里本就憋着一股火气,更不想去花楼听人闲话,带着常忠出了侯府,坐着马车拐到一个不起眼的宅子前头。
那宅子上没挂匾额,也不知道是无人居住或是主人家没回来。
程道乾熟门熟路地推门而入,却在脚迈进去的时候扭头瞪着常忠,“你就在门外头守着,不叫你别进来。”
“是!”常忠不敢有异议,躬身点头称道。
院门关上的瞬间,一丝丝声音顺着门缝飘了出来。
“侯爷,您来看我们了!”娇滴滴软绵绵的女声,一听就叫人酥了一把骨头。
常忠打了个机灵,三角眼狐疑地盯着紧闭的大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刚才院子里有小孩在叫爹?
外头风刮得脸上刀割一样的疼,听着里面女人的娇声软语,常忠跺跺冻得有些发僵的脚,揣着手想找个避风的地方也无,只能缩紧脖子,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趁着侯府的马车没来,程南枝低声问冬青,“交代你的事情都记清楚了?”
“奴婢明白,一定不负小姐信任。”后者语气坚定,袖袋里的手摸到一个硬角紧了紧。
蝉衣也凑上前,塞了一个纸包进冬青掌心,“这给你。”
冬青捏在手里一脸莫名,“给我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