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尸身在春末入殓下葬,如今这个时候早已和泥土里的蛇虫鼠蚁为伴了。
想来地里是凉快些的。
但她还不想长眠。
果皮咬碎,汁水在舌尖迸发,味道让人牙酸。
“嗯~真酸。”程南枝打了个激灵。
端着盘子的程月夕捧腹大笑,“哈哈哈,阿姐你吃到我放的酸浆了!哈哈哈!”
盘子里放着那种个头小小外皮红艳艳的,就是梧桐苑里才有的酸浆果。
从前程南枝饿急眼的时候吃过,后来又教程月夕吃。
那果子,饭后吃一个两个消食,吃多了也会烧心。
肚子饿的时候吃尤其会,感觉肠子肚子都要被烧出一个个窟窿眼来。
但程南枝和冬青,还是会一把把往嘴里塞。
实在没有别的东西能吃了,吃这个顶多想吐、会肚子疼,可不吃会饿死。
现在她不饿肚子了,酸浆果不再是为求果腹不得已之食,反而成为姐妹间恶作剧的道具。
“调皮!”
碰过银盘的手冰凉凉的,摸着程月夕的小脸也是凉凉的。
程月夕笑得乖巧,“阿姐阿姐,我想跟你出去玩。”
有蝉衣在,侯府没人敢拦着程南枝出入。
这可把程月夕羡慕坏了。
程南枝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你还小,等你大点再说吧。”
“唔…”
程月夕闷闷不乐。
好像所有人都在嫌自己小。
母亲说自己还小,等长大了就懂她了。
大哥说自己还小,等大一点自己要出嫁替他铺路。
二哥说自己还小,等过两年自己就不会在母亲和阿姐之间纠结了。
……
可是,长大的路还很长,还很远,程月夕不知道那一天要什么时候才能到。
往日水灵灵笑盈盈的眼睛里渐渐失了神采,触动程南枝心底那根弦。
她无奈,“怕你了,一会我出门去给你带临街人最多的那一家糖葫芦,好不好?”
小孩嗜甜,一听有糖葫芦吃,乐得跟什么似的,抱着程南枝的胳膊撒娇卖好,“好~我就知道阿姐最好了~谢谢阿姐~”
程南枝笑着把她手里还捧着的银盘拿过来,在程月夕懵懂的眼神中说,“那你现在不能吃酥山了,吃多当心肚子疼,晚上起夜受折腾!”
程月夕没有一点反抗挣扎,更加开心了,“好,我都听阿姐的!”
“乖~”程南枝摸摸她的脑袋。
上街是最容易的。
街上东西多人多,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想买些什么,少爷小姐们不用像平头百姓一样去摩肩擦踵,把车停在路边使唤丫鬟婆子去买就行。
买了夕夕想吃的糖葫芦,程南枝顺道去官窖问问冰价。
官窖分两部份,一部分是对内,仅供应大内圣上、太后和妃嫔们的用冰。
这一部份每一年都有定例,太后宫里用的和妃子宫里用的,冰的品质和数量都不一样。
那品级低一些的妃子们,更是冰的用例也没有。
想要冰,要么请娘家人在每月开宫禁的时候送一点进来,要么就自己去官窖买。
这就是官窖的另一部份,不仅后宫妃嫔可以买,王公贵族也能买,平头百姓,只要能出得起价格,一样能买到。
当真实现了“一视同仁”。
不过这冰的价格,就是一道筛选的门槛,一冰抵万金,如非必要,寻常百姓家也不会来买的。
会算计的主母都会在每年初雪的时候攒够来年要用的冰。
冰窖不够就再挖,总之一定要多囤。
否则来年就要花钱买着用,那是多少钱也不够的。
这里面文章大了去了。
夏季存冰本就容易化,消耗多少,全凭管冰窖的人一张嘴。
程南枝带着的食盒里还装着一份酥山,官窖距离福寿长生库很近,她还可以绕路去见一次楚剑兰,让对方帮自己一个小忙。
说起来,现在手掌福寿长生库和秋水阁,楚剑兰比从前更忙了,也不知道她人在不在无名茶楼里。
正想着,马蹄的哒哒声消失。
程南枝稳稳坐在静止的马车里,颔首让蝉衣挑开车帘。
一辆眼熟的车架挡在她们的必经之路上。
车辕上跳下来一个佩刀的精瘦男子,低着头抱着拳头,“程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来得比程南枝想得还要快。
她深深看了眼男子身后福寿长生库的匾额,挂着笑意上了那北静公府的马车。
既然卢修竹派人来接她,正好她也想观察一下对方的近况。
程南枝没叫蝉衣跟着,把酥山和糖葫芦交给她,让她帮自己给楚剑兰带话。
因着是去北静公府,又有卢修竹派的人随行,蝉衣答应了。
上了车之后,程南枝在座位上发现了一串檀香珠。
不是无意落下的,而是故意放在这里的。
珠子触手生温,质地轻盈却温润如玉,是把玩多年才有的结果。
程南枝抿唇。
起初她想要帮助北静公夫人,只是各取所需。
利用前世的记忆,她短期内可以寻找到为她所用的人,仅北静公夫人一个。
现在…大概是不同了。
因为她发现,她和卢修竹是一类人。
他们被困在不同的金丝笼里。
救他也是在救自己。
其实卢修竹在北静公府的待遇不算差,程南枝是怎么联想到她身上的呢?
这个问题想清楚也很简单。
如若真的疼爱,怎么会在卢修竹是北静公府唯一子嗣的情况下,连世子都不替他请封?
答案只有一个——北静公不爱这个儿子。
和她的父亲一样。
原来天底下还真有不爱亲生子女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