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南枝笑了,笑得璀璨、凄美。
杏眼弯成一轮上弦月,载着比月色更凉的悲怆。
“二哥,你知道父亲会让我嫁给谁吗?”
她的重生之言,程玄知是世间唯一知道的人,想到他被程南枝改变了命运,不由得攥紧袖口。
“他会让我嫁到刚到京城不久的皇商薛家,许给薛家独子薛元恩,因为薛家承诺聘礼给他五千两白银。”
五千两白银,和卖女儿没差别了。
那“买人”的薛元恩又岂是善类。
程玄知顿时熄了劝说程南枝留下的心思。
他知道五千两银子对现在的程道乾来说有多大的吸引力。
怕是有人让他把两个儿子交出去,他也会照做的吧。
反正他是不缺儿子的。
程玄知自嘲勾唇,看到程南枝澄净的眼眸时,从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个荷包。
荷包里是几角银子。
“为兄在书院读书开销也大,能拿出来的不多,这些你带着路上用吧。”程玄知难得露出羞赧的一面。
然而程南枝捧着那个荷包,只觉得如千斤重。
鼻子一酸,眼睛跟着红了。
程玄知没什么钱她是知道的,那书院里要写字、要做课业、做学问,笔墨纸砚哪怕不用最好的,每个月花销也很大。
一次数两银子的文房四宝,普通人根本读不起书。
就这几角银子,也不知道是他省了多久才攒出来的。
爱护她的人,会因为省吃俭用拿出来的银子不够多而自责。
程南枝把那个素色的荷包小心翼翼放进最贴近胸口的衣服里。
这些钱她不会花,这是二哥的心意。
“多谢二哥,走的时候不能让你来送,二哥…你和夕夕要好自珍重…”
最后的话几乎成了气音。
她是存了此去经年的心,也不知道经此一别还能否再见。
她也实在贪恋这人世间仅属于她的亲情。
“我知道,二哥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程玄知也红了眼,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顶。
曾经只到他腰际的小姑娘,如今也长大了。
他们都将奔赴更美好的明天。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程南枝和蝉衣两个人合力把东西一一打包,先藏在床底。
冬青进来报信,“楚掌柜那边派人送了东西来,说…明日入夜戌时在侯府角门外有马车等候。”
说着递过来一个匣子。
匣子里是一式三份的文书,被程南枝熟稔地夹进妆台屉子下一本书里。
书页内还有另外两份形制相同的文书。
程南枝轻轻点头,“今天闹了这么一档子,白日程道乾一定会去找人把我的亲事定下来。”
今日的闹剧说白了都是没钱闹的。
想安抚好秦太婆,安顿冯菡芍和程文涛,都需要银子花销。
为什么不去冯菡芍家里当那些东西呢?
因为程道乾把那母子二人当成眼珠子,给自己眼珠子用的又怎么能拿回来。
姜氏到现在还在计较名分,殊不知人家早已经过上比她这个正头夫人还要金贵的日子了。
程南枝挥去杂念,“蝉衣先把准备的东西搬出去,到时候悄悄的,出府别闹出太大的动静来。”
“是!”蝉衣颔首。
都到了这个时候,不告诉蝉衣她们的计划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在即将离开之前,程南枝把蝉衣叫了进来,说明她们的打算。
但程南枝不会带着蝉衣一起走。
这一点她没跟蝉衣说。
后者也不知道,只等着明日和她们一块离开。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程南枝却睡得特别香。
翌日,忠勇侯府一如程南枝预料之中的清静下来。
衣婆子抢先,天刚亮就跑过来做耳报神。
上一回汗巾的事情被贾婆子拔得头筹,让那老婆子在她面前炫耀那块银锭子好几天,看得她眼都疼了。
这一回她知道府里出了大事,居然不惜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跑到正堂后罩房里偷听去了!
一墙之隔而已,把一切事情听得一清二楚。
又担心被贾婆子抢了先,干脆在正堂后罩房蹲了一晚上,天一亮就跑来翠竹苑。
“大小姐,老奴算是听到不得了的事情了!”衣婆子招呼着一路小跑着进了翠竹苑。
不说程南枝,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一见她那张脸,顿时眉心直跳,以为自己大白天见了鬼。
熬了一晚上的衣婆子,眼底布满红血丝,脸上的黄斑都加深几分,头发散乱,又油腻又蜡黄,简直不成个人样了。
“衣嬷嬷,你先下去收拾收拾吃点东西再来回话吧。”程南枝看得担心,怕稍有不慎这婆子再把自己熬死。
当真有钱能使鬼推磨,衣婆子为一点钱能做到这份上也是程南枝想不到的。
衣婆子本不想麻烦,心说赶紧回完话领了银子回去睡觉才是正事。
但眼睛落在程南枝桌上的点心,鼻尖嗅到隐隐香味,拒绝的话没说出口,肚子先不争气地叽里咕噜叫起来。
“嘿嘿,老奴在正堂后面守了一整晚,就怕漏听了一耳朵…”衣婆子咧嘴搓起角试图掩饰尴尬。
冬青笑着过去搀扶她,“正好是用早膳的时候,衣嬷嬷跟我来吧,我给您端一碟子大小姐吃的芙蓉糕,您一定喜欢。”
衣婆子有些舍不得,“那、那大小姐您一定要等着老奴来跟您说,昨日正堂里的事情啊!”
“好,我等着你。”程南枝应声,看她和冬青出去了。
等她吃饱饭,衣婆子也收拾妥当,至少看着像个人样。
冬青给她倒了一杯茶,她如倒豆子一般将昨夜的事情事无巨细说来。
昨日程道乾被一群人围着吵得不行,最后发火砸了屋子里最大的一樽琉璃花樽方才叫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