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火的味道和肉香味混杂，驱散了小雨过后的潮湿。
程南枝坐在火灶前，时不时添柴，看着烟熏火燎对面冬青脸上安逸放松的神态，闻着这烟火气，不消腹稿酝酿情绪脱口而出。
“炙卷燎烟肉，新雨屋后茶。露打梨香透，窗飘山外霞。”
云霄雨霁，何尝不是她的人生写照。
万望那个人也能一如她这般日日安好。
真的能安好吗？
卢修竹同样坐在床边，没有人间烟火气，有的只是手边一张告示。
告示上大写的五百两惹人注目，最上头还画着一张女子的肖像。
若是程南枝在的话肯定能认出来，画上的女子与她八分像。
至于剩下两分，皆因现在的她长高长大了些，更比从前通透自由。
气质上，画像中的女子眼神中透着一股阴郁倔强。
而她眉眼温润，情态松弛。
“二少爷，该吃药了。”
平安端着药进来就见到卢修竹盯着窗外竹叶发呆。
正是竹枝繁茂的时候，被雨浸润过的竹林里散发着幽幽清香。
对普通人来说这是难得的景观和体面，但卢修竹大病未愈，哪怕夏雨微凉也够他喝一壶的。
“放那吧。”卢修竹头也不回地摆手。
平安蹙眉将药碗放到距离他最近的地方，又忙不迭去关窗户，嘴里絮絮叨叨不停，“好不容易能好一些，您千万不能辜负了程小姐的一番心意。”
“心意？”卢修竹视线从窗外收回，定定停在飘着袅袅热气的药碗上，“她对我真有心意吗？”
黑褐色的药汤，不用喝都知道有多苦。
不过今日不知怎的，卢修竹看着那药丸，感觉里面加了蜂蜜。
得到少爷这个反应的平安背对着他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关紧窗户转过身的时候又是平常那一副随性不失恭敬模样，“那是自然，否则程小姐为什么要千辛万苦替二皇子谋得秋水阁，不就是为了卖二皇子一个好，好叫秋水阁替二少爷您寻药吗？”
他说得头头是道，甚至不忘拿出锁在柜子里的药方。
当初卢夫人求得这药方之后，便使人抄写了很多份，除最初的原本在霍岩那，她手上和卢修竹这里都有备份。
就是卢修竹不甚在意，全交给平安处理。
这会平安对着药方上的药材指指点点，“您看看，现在药方上的药就差几味了，您的身体也眼看着比从前好，犯病次数也比以前少，这难道不是程小姐的心意吗？”
秋水阁的确是有些东西在的，不怪被薛元恩眼馋。
再加上福寿长生库本身的商线及二皇子名下产业，帮卢修竹找药材这件事上是事半功倍。
从前遍寻不得的药材，如今都已经有了眉目。
药方上十几位君臣辅佐的药，卢修竹已经按照服药的顺序和次数吃下一半，剩下一半则是需要等待找到配伍的药材，继续吃上半年调养着，他的身体便能全好起来。
听着平安的话，卢修竹的瞳仁颤动，时而紧张，时而期待，最终视线落在那张告示上的时候一切波澜归于平寂。
“平安，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吗？”
卢修竹的语气晦暗，叫人听不出情绪。
平安嗫嚅着，理不直气也壮，“二少爷，您看看您说的，这是真话，奴才这个人您是知道的，一向口无遮拦，最不会撒谎的。”
反正他平常“僭越”得不在少数，有程大小姐在，还怕二少爷砍杀了他？
不可能的。
卢修竹不知道平安凭什么这么有恃无恐，但他也的确没有责怪平安多管闲事的意思。
琥珀似的眼睛里甚至透出一丝笑意，“哄着吧，我也不会哄人，跟着你能多学些…”
平安一噎。
学着做什么，自然是去哄人了！
至于哄谁嘛…看看桌上的告示不言而喻。
说着，卢修竹已经把一碗苦药汤子喝了个精光，空空的药碗镇在那张薄薄的告示上，他冷着声音开口，“去把这上面的画像涂掉，画得一点也不像她。”
卢修竹口中要把上面的画像涂掉，自然不仅是把这张告示上的画像涂掉。
而是要把全城的那些告示上的画像通通去掉！
这可不是个小工程，还得不惊动忠勇侯府和安定伯府的人，花下去的人力物力不容小觑。
千金难买爷乐意，平安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反而揶揄起了卢修竹，“那是自然，谁能有您画得像啊…”
话说到一半，平安捂住了嘴。
糟糕，一时得意给说漏了，少爷不会生气吧？
他偷偷打量着卢修竹的表情，对方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他这句话。
平安刚刚放下心来，卢修竹说道，“我瞧这忠勇侯还是太清闲了，你去把暗十叫来。”
“叫他来做什么？”平安不忿皱眉。
他和暗十不太对付。
虽然伺候的是同一个主子，但他觉得暗十喜欢被着自己和二少爷打小报告。
谁让平安身手比不过暗十，对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自由出入他的小屋呢。
卢修竹没把平安的情绪说破，只道，“忠勇侯不是有个外室生的小儿子，叫什么…程文涛的吗？”
这是要对程文涛下手了？
可对付那样一个人，居然叫身手最好的暗十去，岂不是牛刀杀鸡？
“既然要帮程小姐扫清障碍，何不将那冯菡芍的身世公之于众？”平安疑惑。
冯菡芍的真实身份根本见不得光，她这么多年只敢躲在下角胡同当个外室也是因为这一点。
想来是多年没出过什么事情，才让冯菡芍的心思再度活络起来。
一个不安于室的女人，摧毁忠勇侯，甚至整个侯府是轻而易举的。
卢修竹却不这么想。
嘴里苦得难受，他端起一旁的清茶漱口，待麻痹的舌头缓解一些之后说，“这是南枝的事情，我不能替她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