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唐之婉看重容貌,却也忍不住暗叹此人的俊俏,但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的目光被这少年人的手吸引,发问道:“敢问阁下平日可是做拿笔的营生?惯用左手?”
少年幽深的眸子一亮,唇角微微一扬,仿佛来了三分兴致,嗓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冷冽:“明书科落榜举子,自长安至京洛,靠画画写字挣些盘缠。”
“向来都是考前抱佛脚,不想还有落榜后算卦的……”薛至柔喃喃一句,抬眼看着他,语调高了两分,“我这里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无论是算卦还是解梦,皆是三锾,但纵使是解梦,文昌星是否眷顾也是天机不可泄露,我是不能告诉你的。”
“不问高中,而是解一个从小便做,做了十几年的噩梦。”
“哦?”薛至柔起了几分好奇,才要细问,突然瞥见那少年人腰间别有一张人脸。风雨如晦,昏黄摇曳的烛光影映下,少年将腰间那“人脸”拿了起来,竟是一张人皮面具,两眼处留有孔洞,黑黢黢的颇为骇人,映衬着他苍白俊俏的面庞,令此情此景更显诡谲。
若是换了旁的姑娘,不知会否吓得夺门而逃,薛至柔却不过看了两眼,面不改色道:“说说你的梦魇罢。”
“在一个内外上锁的二层小馆内,除了一个女子外别无他人。然而待外面的人撬锁打开大门,却发现这女子悬梁而死。官府认定她是自杀,但有一神探看出端倪,说此女并非自杀,而是他杀。”
随着他的讲述,薛至柔立刻浮现出场景来,女子缢死馆内,旁无他人,却是他杀,确实有些蹊跷。她还未来得及细思,又听这少年说道:“这噩梦纠缠我许久,故特来请教瑶池奉,若是那神探所说是真的,幕后黑手究竟要如何才能隔空杀人于无形?”
话音刚落,四下里一阵阴风吹过,携进阁内三两雨滴,仿佛那冤魂也在此时此刻来到灵龟阁,想听薛至柔说个究竟。
薛至柔不慌不忙继续发问:“那女子脚离地、头距房梁各几许?绳上有没有结?”
“做梦的事,自然不会那般清晰。瑶池奉只消告诉我,如何以此法杀人就是了。”少年说着,嘴角勾起一抹笑,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在桃木桌上排下三锾银钱。
薛至柔心道,这货不像是来解梦的,倒更像是来她这里诓骗一个杀人手法,不知要跑到何处作祟。她双眼轱辘一转,煞有介事地拿起桌案旁的鸡距笔,抽出一张诗笺,大笔一挥,写下密密数十字交与了他。
那少年接过,定睛一看,只见其上写着“合欢皮二钱,何首乌一两,天麻二钱”云云,不觉失笑:“我是来问案的,为何你却给我开这治癔症的药方?”
薛至柔歪嘴一笑,清秀的小脸儿也起了几分邪气:“可不只是治癔症,还专打人肚子里的鬼胎!我开这店是给人断案的,不是教人作案的。若有冤情,需得先将现场详情分明告我,我便给你解答。你不说现场如何,却一直逼问我如何做到以此手法杀人,我怎会知晓?不如你直接去问问衙门里的牢头好了。”
说罢,薛至柔抄起身旁的法杖,摆出赶客的架势。
但眼前这厮并不怎么赶眼色,目光转向薛至柔的法杖,兴趣满满:“百闻不如一见,这便是 ‘占风杖’罢,传说中黄冠子李淳风留下的法器。”
“与你有什么干系?你再不走,今晚可要在武侯铺里讨饭了。”
那少年见薛至柔当真恼了,轻佻一笑,也不反驳,抬手一拨木乌鸦口中的衔花,起身行至大门侧,取了斗笠戴上,一阵风似的出门去了。
打从破案出了名以来,来找薛至柔问案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一些不法之徒,想要利用她来作案或坑害百姓。薛至柔自幼熟读《道德经》,知晓“绝圣弃智,民利百倍”这看似反直觉的箴言中蕴含的苦涩哲理,对于不善来者总要多留一个心眼。
唐之婉觅食而归,与那少年擦肩而过。见这人没过多久便走了,她便好奇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不要紧,只见他斗笠虽然压得低,容貌却十分俊美,不由呆愣一瞬。再看薛至柔,举着法杖叉腰站在门口,便露出了一副了然之态。
这沉闷的雨天本令人十足瞌睡,唐之婉此时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尚未迈入灵龟阁的门槛便忍不住包打听:“又是个借着问案来提亲的?这个好生俊俏,为何要赶走啊?可惜了!”
“怎的,你看上了?可要我出去给你追回来?”
唐之婉葫芦而笑,活像个奸商:“不不不,我可无福消受,只想开好我的胭脂铺。我就不信了,难不成买我胭脂的还没街头横死的人多?”
说起来这薛至柔与唐之婉之所以能在洛阳重逢,正是因为韦后来了兴致,要为她们这些公卿家族的适龄女子赐婚。为了推却韦后的美意,薛至柔直接入观修真,而唐之婉则号称旧病缠身。但于李唐王朝而言,王公子弟修真总有还俗之日,久病也会有痊愈的一天,加之薛至柔之父即将成为大唐第一位节度使,唐之婉的祖父又是兵部尚书,虽然暂且婉谢韦皇后的念头,登门而来的神汉媒婆却还是络绎不绝,这等事也成了两个姑娘的日常调侃。
“目前来看,还真是不如……”
薛至柔这话气得唐之婉白眼直翻,但她也清楚自己嘴皮子耍不过薛至柔,索性不与她硬碰,从食篮里端出凡当饼摆在桃木桌上:“话说明日可就是你阿爷送北冥鱼入神都苑的日子了,你应当在宾客名单上罢,可要去看看吗?”
薛至柔吃着唐之婉带回的凡当饼,狼吞虎咽几乎顾不得说话,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就算我不怕我阿爷,也没有自投罗网的道理啊。后日我还要给临淄王的长子主持生辰典仪,明天约了两个小师妹一道去西市采买,就不去凑热闹了。对了,我还得嘱咐你两句:若是我阿爷当真派人问到这来,你打马虎眼便是了,千万别切实回答他的问话。我阿爷做过许多年的明府,最会审案拿人,你可千万别被他捉了把柄。”
唐之婉不擅长扯谎,顿时不知所措:“我说你啊,真能给我找麻烦。我不懂你们给人设陷阱那一套,倘若说漏了嘴,你可别怪我。”
“不怪不怪,”薛至柔的神情比唐之婉轻松得多,似是根本未将她父亲薛讷来洛阳之事放在心上,自顾自说道,“你知道吗?后日可是我第一次为人主持红事,先前你也晓得,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