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蠢到绕这样一大圈罢?若是信口胡言就可以肆意栽赃前线将士,我是否也可以说,临淄王尚未通报你便置身于此处,必然与幕后真凶是一伙的,想要在第一时间陷害于我呀?哎,你别说,好像当真是有鼻子有眼的,那你又是何目的?想破坏我大唐与新罗关系?还是想令前线无帅,达成什么不可告人之密谋?”
剑斫峰打从十岁起便做判官审犯人,这却是头一遭被人给反审了,一时有些发愣。
排队等待讯问的一众侍卫本都畏惧剑斫峰,见他被薛至柔问懵了,都忍不住想笑,加之已等了半晌不得如厕,更是憋得十分辛苦,堪比受刑。所幸旁观的李隆基笑出了声,侍卫们如蒙大赦,终于也稀稀拉拉笑了出来。
但剑斫峰好似并未被周围人的情绪与气氛影响,依旧是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挑眉欲再说话,忽见一名法曹匆匆走来,在他耳畔耳语几句。
剑斫峰脸上原本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此时却全然瓦解,如冷刃般的目光向薛至柔投来:“看守北冥鱼的宫人被发现溺死在阍室外的荷花池中,闸门被有心人打开,凶兽故而得以前来袭人,这一连串的事情必是有人里应外合。瑶池奉,是非黑白不以你的强辩改变,眼下你确有嫌疑,即刻随本官往大理寺走一趟罢。”
那孙道玄躲过了一劫,顺利出了神都苑,却有个宫人被溺死在荷花池里?薛至柔再一次陷入震惊与茫然中,经过这一连串的事,眼前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浓。眼见出了人命案,薛至柔没有任何推脱的理由,只得跟着剑斫峰等人走出神都苑的大门。
几辆马车已停候在门口,烈阳灿灿,天气好像比她印象中热上许多,这神都苑外除了蹲守值班的石狮子外空无一物。她心中默念晦气,低声数落起神都苑门口那两个石兽道:“若非你们玩忽职守不镇邪祟,我又何苦受这个症……”
及至大理寺,薛至柔未被再度询话,而是被侍卫领着,穿过长长的走廊,步入一间屋舍。
室内倒比薛至柔预想中更宽敞整洁,其内摆着上好的茶案、凭几与坐垫,桌上放着可供充饥的茶饼点心,墙上挂有折扇作为装饰。与一般屋舍不同的是,对着大门的另一侧全无墙壁遮挡,直接与后院相连,可观院中假山曲水,柳叶垂波。再远处,则是大理寺的围墙,墙上建有望楼,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想必房间朝向后院的这一侧全无遮挡的设计,就是为了令这些望楼中的守卫将各个屋内的情况一览无余。
薛至柔知晓,这便是大理寺的“三品院”了,传说中拘囚三品以上官员的处所,看来她是沾了自己父母亲乃至祖父的光,以区区崇玄署道徒的身份,得以在这里被软禁,而不是在漆黑黑的牢里跟耗子作伴。
但这并不能令她有一瞬的松弛,薛至柔总觉得这一连串的事件背后应有更大的阴谋,她开始思考此前的所有经历,想要理出个头绪来。
首先,根据她自己的记忆,她前后经历了三次北冥鱼入神都苑的典礼。姑且不论这三次经历究竟各自是梦是真,都将其算作一个“轮回”。那么第一个轮回中,她头一天在神都苑碰见了孙道玄,第二天没有去神都苑参加观北冥鱼的庆典,第三天直接去了给李嗣直办的祈福仪式。其结果是,临淄王与李嗣直被袭击殒命,而自己亦坠入了凝碧池中,陷入轮回,回到了灵龟阁里碰见孙道玄的那一幕。
第二个轮回中,她第二天去了神都苑,躲开了太平公主与薛崇简,找临淄王取消了翌日的祈福仪式,随后因同父亲吵架后在苑中迷了路,独自耽搁至入夜,误打误撞在某处湖边撞见了孙道玄被倒吊着溺毙,又陷入轮回。这一次却没有回到灵龟阁,而是回到了神都苑里太平公主驾到之时。
第三个轮回中,她遇到薛崇简,听他提及正在亭中作画的孙道玄,并前去提醒孙道玄,可能有人欲加害于他,恰好遇上临淄王,劝谏他推后典礼不成,最后只是取消了放生鱼苗。薛至柔无法,只好根据第一次轮回的经验,赠与他一顶玉冠,并提醒他于手臂上佩戴金属护饰。最终,孙道玄活着离开了神都苑,祈福仪式上临淄王父子虽然仍因放生鳌鳖导致了北冥鱼袭击,却因为戴了玉冠与金护肘幸免于难。
而这一次,直到现下她被押送到“三品院”来,尚未发生轮回,似乎昭示着她已成功脱离了循环的困扰。
单看陷入轮回的时机,第一次是在李隆基被北冥鱼拖入池中,第二次是在孙道玄遭人暗算倒悬于水面溺毙之际,陷入轮回前,她都清楚看到占风杖上的木乌鸦旋转起来,转得人头晕眼花,好似将她的意识都吸飞了。难道是李淳风留给自己的这根法杖显了灵,每当出现不该死的人殒命,便会导致轮回的发生?
薛至柔晃了晃占风杖,只见那木乌鸦稳坐泰山,一点要转的意思也没有,搞得她愈发茫然,表情比木乌鸦还呆。眼下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她可以通过不同的选择,让事情有了更好的走向,不仅避免了薛家因北冥鱼咬死了李隆基而被满门抄斩,还留住了孙道玄一条狗命。
这么看来,整件事最受伤的唯有她而已,毕竟身为道徒,即便不追求兵解成仙,起码也要不堕轮回。也不知她到底伤了什么阴鸷,阳寿未尽却一次次遭受轮回折磨。
但总归,她的劳心伤神也不是毫无效果,薛至柔如是自我安慰着,又训诫自己切不可掉以轻心,务必严阵以待,内心一段独白颇有其父阵前勉励将士的风采。
薛至柔自我激励完毕,继续思量线索。这样来来回回折腾几趟,她十分确定,这一系列的事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有人切切实实在利用她父亲护送来的北冥鱼搞事,但关键性的真相她却一无所知。临淄王与此事的关节一清二楚,但孙道玄不过一介布衣,不过是与安乐公主有些桃色绯闻,好似与其他的任何人事物都不相干。
薛至柔边晃着空荡荡的提梁壶,边想着若要掌握更多线索,需得先从此处离开。但她一点也不心急,起身冲着院墙上放哨的侍卫道:“哎,没水了!快接些来!”
似是从未见过这样理直气壮的嫌犯,那侍卫慢吞吞走下哨岗来,还瞥了薛至柔两眼。
薛至柔很清楚自己在这里待不了多久,昨夜为了躲避父亲,她很早便出了神都苑,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苑门处记档清晰,只要大理寺查过,纵便嫌疑没有完全洗清,也罪不至被关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