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明白了唐之婉的动机,他的眉宇间亦染上了薄薄的怒意,他忖了忖,示意唐之婉凑上前来几分:“想来你不愿意将此事告知老尚书,不忍惹他不快。但你这兄嫂总要吃些教训,剑某有一计,不若……”
神都苑里,凝碧池水光涟漪,宁静安然,全然看不出在不久之前曾发生过如厮惨案。
薛至柔与孙道玄沿着湖岸柳堤,一前一后行走,打从方才,两人间的气氛便有些诡谲,仿佛凝着一层冰,与这流火的夏末格格不入。
占风杖堪堪修复,工艺精湛,几乎看不出折断过的痕迹,清风徐来,木乌口中的衔花不停地转着,好似诉不尽的少年心事。
沉默着的薛至柔与平素里嬉笑怒骂的小道士截然不同,安静得令人不适,孙道玄忍不住开了口:“果如那剑寺正所说,过去这么些时日,当初的痕迹难以寻觅,你可有什么头绪?”
薛至柔回过神,浅浅一笑,并未回答孙道玄的问话,转言道:“你可知道,在我所经历的所有轮回里,曾有一次撞见你半夜被倒吊在水边,溺毙于池中?”
孙道玄一脸疑惑:“你说的可是北冥鱼入京洛那日?那次我明明听了你的忠告,入夜后寻了两个小厮,让他们看着我把园子里的畜生画完,并未曾经历过你说的这般情景啊?”
“若切实经历了,你还能在这儿活蹦乱跳?总之,我当时是实打实的救了你一命,未想到你还对我冷嘲热讽的,当真是气煞人了。”薛至柔说着,白了孙道玄一眼,看似如常的动作里却掺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如此看来,你应是先于我入了轮回?抑或说,因为我送了命,故而丢失了此前的记忆?”
“这我怎会知晓,我只知道先前我也死过一回,当时是因何而死,我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哦?瑶池奉又是因何而死的?”
“自然是因为那该死的北冥鱼,临淄王被袭,与嗣直一道被卷入水中。我一手策划了那祈福,自然是要被当场押下去。我抵死不从,退到了湖边,未曾想被北冥鱼一口拖进了水里,小命就没保住。”
“还有这等事?看来所谓 ‘人生无常’,确实不是一句虚言。即便同样的人在同样的条件下,事态的发展也能够如此不同……那你还记得什么事,与我有关的?或许我借助你的记忆,也能够想起些此前轮回的事情也说不定。”
说起之前轮回的孙道玄,薛至柔就气不打一处来:“在我记忆里,你曾来灵龟阁寻我,说自己是什么 ‘落榜明书科举子’,来找我解梦。解梦便罢,你还不肯将实情告知,搞得我以为你是想来我这里诓骗一个杀人手法,我便给你写了张治癔症的药方,还用这占风杖将你赶了出去。”
听了这话,生性冷然的孙道玄竟忍不住嗤笑出声来。惹得薛至柔又翻了他一眼,嗔道:“你还好意思笑?你我当时既蠢又笨,若是那时候便能联手,也不至于后面会有这么多的波折……”
“但若你我甫一相见便惺惺相惜,联手破敌,岂不是……”孙道玄说着,忽然觉得言辞有些暧昧,蓦地闭了口。
好在哪薛至柔根本未留神他的话,双眼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一溜烟跑了过去。
孙道玄亦跟了上去,只见那薛至柔正弯身查看那柳树树皮,仔细看来,其上有一片剥落。
“这并非风蚀脱落,也非虫害……这边这棵也有!”薛至柔又指了指和它相隔丈余的另一棵柳树,发现也存在树皮剥落的痕迹。两棵树的痕迹刚好相对,好似是被飞掠的刀斧劈过,痕迹却又不像刀斧劈出来的那边锋利。
带着十足的困惑,薛至柔回头望向湖面,发现岸边的芦苇不自然地倒伏了一片,她走到岸边想要细细观察,可那岸边的泥土已因连日的大雨被冲刷得不剩一丝痕迹。
薛至柔满心不甘,不愿放弃,四处查看,终于发现不远处被水没过的泥沙中似有闪闪发光的东西,她全然不顾池水的污浊,大步蹚过去,伸手去挖。
孙道玄亦快步赶来,未问而先助她一道开挖。薛至柔终于将东西从泥里拔出,用水涮去包裹着的污泥,只见那竟是一枚金簪,她忙用油纸包好,收入了怀兜中。
“怎竟有一支金钗?难道……”孙道玄茫然满眼,还未说完自己的猜想,又见薛至柔疯了似的跑回岸上,穿过两棵掉皮的柳树,一溜烟蹿入深林间。
孙道玄生怕薛至柔出什么意外,立刻追了上去,待深入林间,他亦十足震惊,目瞪口呆地走到薛至柔身侧:“那里是……山海苑?”
薛至柔微微颔首,望着那那呈日月形状的明池发怔,她明明记得,之前宫苑总监钟绍京带她来时,可是走了不短的路。未想到抄小道从林间直接横穿过去,距离凝碧池竟是如此之近。
薛至柔与孙道玄不约而同向前走去,只见那明池旁是一排矮矮的房子,其内是三个颇大的兽栏,此时空空如也,显然有些日子未曾使用过。
薛至柔行至阍室,门扉上贴着封条,上书“大理寺六月廿二日封”。薛至柔略一盘算,那日正是母亲带来孙道玄之日,彼时剑斫峰来找自己,说起那看管北冥鱼的宫女有重大嫌疑,想必大理寺便是在那时将这里封存的。
如此说来,这里定然就是那丧命的宫女值守的阍室了。薛至柔继续向前,转过一道假山,眼前之景又令她吃了一惊。
“不会吧……这山苑和海苑,竟然也如此之近?”薛至柔喃喃自语道。
清风起于松下,吹动鬓发与衣襟,孙道玄立在薛至柔身侧,看到那院中之物,两人颇为默契地相视一笑。
这困扰刑部与大理寺,做下这泼天冤案的手法,终于在这一瞬间被洞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