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林林总总上千百来张画卷，它们庞大又细致，一朝呈现在我的面前，如一夜之间，春风拂来，花瓣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咔嚓声。我听见了花开的声音，千树万树梨花开。
“挺好。”花还在乱七八糟地开，我明明只是想张嘴说话，眼泪却不听话地想跟着流。
我将画卷一放，索性把岁安一抱，悄悄地拭去了眼泪。要是真流出来了，这好好的民舍里要莫名其妙地真开花了。
“怎……怎么了？”被我突然抱住，岁安有点慌乱，但还是加深了这个抱抱。
“想感谢一下你。”我把脑袋趴在他的肩上，声音有点小，但好在正常。
“感谢是一个抱吗？”
“对。”
“那可以多对我笑笑的，我更喜欢这个。”
“嗯。”我从岁安的怀中退出来，交付他一个微笑，刚刚枝头的梨花便全部盛开，还带着晨间初凝的露珠。
长寿元年，正月初，凡间帝后大婚，历时筹备三月。听闻帝后鹣鲽情深，遂铺十里红妆，摆席三万里，普天同庆。
长安街上，我和岁安站在热闹的人群中也凑凑热闹。
经过两个时辰的等待，皇后的凤鸾终于驶来，一片枫叶般的红绸中，我见到了这位母仪天下的女子，她穿着繁琐的鲜红嫁衣，端端地坐在金奢的驾仪中，面容不算我见过中最美的，但是很温婉从容。
“她不算漂亮。”我带着岁安离开围观的人群，认真总结道。
岁安听了我的话只是笑了笑，耐心跟我解释，“傻巫女，这有什么关系，那个人喜欢她。”
哦吼，何必当真，“也对，皇后是谁不重要。”神女不需要管这些的，管她美的丑的。
我去哪儿，岁安便跟着我去哪，最后，我们找了个高高的屋顶待着。红红的月亮不久便又挂在了天穹之上，我看着，半晌不言不语，然后开始度过这个晚上。
我主动跟岁安讲起我以前的故事，包括我的小时候，我的师父，这些都是岁安不知道的事。
原来，五百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长到能从漫漫黑夜讲到天色将明，短到能够轻描淡写地复述过往。
我们坐着，看月亮渐渐西沉，看太阳缓缓升起，日月更迭，斗转星移，亘古不变。
“岁安，这算不算看一次日出？”我主动拉着岁安的手，温和地噙着笑问我的少年。我想，不管“一千年”的到来会怎么样，我这次要与我的少年好好地道别。
岁安听了我的话明显僵硬极了，我的笑在他的眼里仿佛成了最厉害的毒药，因为他知道，看日出他唯一提过的一次，是在人生中最恐怖的那一天。
岁安反过来拉紧我，不安地用指腹摩挲着我的手背，他的悲恸无处可遁。
“巫女，我想要看数不尽的日出。”
可是，我没有数不尽的明天了。我们彼此清醒地在倒计时中过着今天。
“太阳一直都会照常升起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温温柔柔地附耳过去，第一次没有叫他岁安。
我唤他:“——小神君。”
在对过往的释怀中，时间的最后一粒沙将要落于缥缈，这里的时间本来就没有我，不然，月亮为什么总是红色的？
我们手握着手，握着紧紧的，但是抵不住我将要像风一样一点点的消散。岁安听我唤他小神君，鼻子眼睛都红红的，发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他告诉我，他不想当神君。
可他明明就是神君啊，原本应是天地共孕神女神君，神女出，后五百年陨落，复而神君出，代神女行守护天地之责。但我的师父替我改变了命运，我和岁安才得以相遇。
月亮西沉，太阳升起，两者原本就不会有交集。师父将锦盒交给我，里面每一张纸条都与岁安有关，寥寥数语，用缘分牵住了我与岁安。
我说，我也不想当神女。我和岁安一样，当神女的我救不回师父，当神君的岁安也不能救回我，他倾尽神力将时光倒退，殊不知当年的我散尽神力，万物受之，便独独我不能再真正回来了。
“好在，我不做神女了。”我最后看着岁安，身体变得越来越疏淡，由于当时是千刀万剐，便如再来一次，身上越来越痛。
纸条尽了，梦该醒了，我坚强地再笑一次，将遗言散尽风中。
“时间倒流很好，这四百年跟你在一起过得很开心，但……我好……痛。”
千刀万剐好痛，所以，别再倒流一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