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边城。
一家打脚的小店正忙着烧水造饭，泥炉小罐呼呼啦啦地滚着汤泡，在热腾腾的白雾水气中，店家徐老伯早就练就一双不怕烟火的眼睛。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便真来了一驾马车停在了小店门口。
宁月掀开了厚厚的帘布，清晨的寒声夹杂着水汽迎面扑来，“辛苦了。”宁月下了马车，一面谢过一面将备好的银子往赶车人手中送。
赶车人是个老实人，见了银子愣了一下，推辞解释道，“有人已经给过了。”
宁月非要回去，宁瑞言到底不放心，特地雇了马车让妹妹少受些风霜之苦，没想到连钱也早给了。
给得还不少。赶车人正还要再加一句，少女却还是把钱递给他，“收下，就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见这里已是小边城了，赶车人便接了钱没再多再问。
见赶车人驾马走了，徐老伯连忙招待这位打尖儿的客人，“客官要些什么？”
“一碗热茶。”
很快，徐老伯端来了热茶，却看了看宁月问要不要干净的布帕。
宁月这才注意到自己遛出来已经换了天剑宗弟子服，穿的是一身素色衣服。仙界人偏爱素色，少花饰却也易脏得很。
徐老伯的小店寒酸，桌椅原本用的就是普通的木头，加上四方而来的客人泼茶吃酒，一些污渍日积月累早渗透到里面去了，桌椅上都不可避免地留下了黑色污渍。
大概是自己这样的人少见又有什么前例，怕弄脏了衣裳和嫌弃。宁月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徐老伯这才放下心来。
“这样的鬼天气，冻死人哩。”谁说话？宁月往后瞧见刚刚的老人正燃着木炭看着自己，竟是在和自己说话，可能见宁月性子温和，又恰好店中孤寂没有别的客人，隔着桌椅一边打理小店一边想尝试和宁月说说话。
这次出来宁月连小黑也没带，在这荒野边陲的小店竟被烟火气带出一点孤寂感。
“是有点，老伯，可有蒸饼？来两个吧。”
“好嘞。”老店家端来两个刚从锅里起的蒸饼，或许是因为欢喜年轻人，又细心配了糖。
“谢谢老伯。”
“哎，来往的小辈都好这口，辣子、苦酒哇，”徐老伯谈来很高兴，“都得备些。”
“那老伯怎么知道我喜甜口？”
见自己猜对了，徐老伯更是心底里升出几分雀跃，“姑娘看似是一个人，其实有很多人心里记挂着哩。”
“是吗？”宁月从小碟中蘸了糖送入嘴里咀嚼着，甜味儿在嘴里化开，“老伯，”
“嗯？”
“你知道哪里可以托人送信到人界吗？”
徐老伯实在没想到年轻人的思维跳跃这么快，却也如实回答，“姑娘不知道，找人送信很难，仙界管得死得很，一年下来就那么几条特定路子。”
话说到这儿，徐老伯结合了前前后后恍然大悟，原来是小姑娘给家人寄信无门，便转身打算续点茶水再宽慰一番。待端了茶来一看，桌上孤零零地放着几个铜板，哪里还有人影。
大雾宛如一张薄如蝉翼的轻纱，盖住了行人的来去踪迹，有人匆匆逃离，有人深入其中。
红墙中，贵人们到了晨起问安的时间，各宫宫人除了替主子添衣保暖，又领了琉璃灯来照路。
宫人掀帘见着外头的茫茫大雾时，易子旭差点儿以为江南烟雨来了，两侧宫人提着琉璃灯叫他提防着碎石，他一路拢着披蓬边走边数了自己这儿的琉璃灯，六盏之数。
这已经很不错了。这样比命还金贵的琉璃灯限着数，宫中的贤君不允许有人越过他的数量。
“易侍郎。”
声音沾着雾听着不大真切，但暗红色的衣裳却雾中犹为清晰。
“贤君。”易子旭按规矩行礼的功夫两人已经算是遇上了，贺锦明左右足足带了十盏灯，今天他穿着暗红色系的衣裳，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位贤君的衣服只有暗红色和白色两种颜色。
易子旭口中的贤君也同样在打量他，宫中的人不少，凰帝却只封了一个贤君一个侍郎，别的什么都是没有名号的公子。今日在这雾中一见，贺锦明才觉得这人着一身浅绿的衣裳落在眼中是个什么滋味。
“同行吧，我替易侍郎挡挡风寒。”贺锦明瞧着易子旭却没有让他行礼，整个人在红衣的衬托下像只矜贵的狐狸。
挡风寒是玩笑话，哪有贤君替侍郎挡风寒的，这分明是狐狸贤君恩威并施的借口。
“今天易侍郎披篷很别致。”他喜欢极致的白、热烈的红，易子旭的衣着却恰恰相反，苍山翠竹，松柏群吟。
“贤君若是喜欢我叫人做几身送来。”易子旭赶着贺锦明的脚步答话，两个人一前一后隔着半步而行。
好在因为行得快奉先殿的轮廓已然显现，易子旭觉得在冷风中都快喘不上气儿了，这里常年供奉香烟缭绕。贺锦明无声地转了一圈骨节口的指环，一眼扫去，殿口寒雾中各宫贵人身侧提着三三两两只玻璃盏恭敬地候着。
喜欢吗？原来他也不相信的。人各有各的品味，说实话他不喜欢，他这几年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真能肤浅到衣服决定对人喜不喜欢，现在在这里哪有这么些人。
“多谢了。”贺锦明压下想法后停下脚步，身旁会行事的宫人便去准备问安了。
咚——咚——
晨钟的声音很空灵，每个人面容庄重地步入奉先殿，蒲团前磕的是历代凰帝，
“拜——”
易子旭随着其它人一道拜了下去，温热的额头触到那微凉的布子，他觉得此刻这日复一日跪拜的众人像极了庙中吃斋念佛的和尚。
吃斋念佛，易子旭站起身来，他大抵是不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