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岁晴曾向荀尚书要求供应三个月的粮响。
可惜荀尚书勾连谢清玄,顾岁晴正值根基不稳,费了很多工夫才将此事压下去。
诸多事情千头万绪,不止是战场,城中的人事调动在那场镇压中出现大量空缺。
虽然艰难,她到底将事情推进了下去。
太常丞过来禀报汇总的伤亡情况。
顾岁晴凝神听了半响,沉沉叹了一口气。
道阻且长,任重道远。
好在,在王虎志的争取下,三月之期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顾岁晴看向西北方,遥隔千山万水,朗州那边,也该有动静了。
顾岁晴用手随意地擦掉脸侧的汗:“两个月,我们守两个月,苍厥远道而来,辎重线拉得这般长,但凡有个万一,便会与可汗失联,到时,便是我们的机会。”
王虎志狐疑地看她,道理如此,可上京哪还腾得出人手去劫苍厥的后方。
“会有人去做的。”顾岁晴笃定道。
朗州。
顾岁晴给朗州传了信,到现在已经过去一月了,这是漫长的一月,京城易主,异族侵袭。
衡山公主把持上京,被苍厥包围,天下群雄蠢蠢欲动,江清源同友人一路走走停停,最直观的感受是,流民越来越多了。
到处都在征兵,村县里多是贫困妇孺。
人行事的底线越来越低,地里能刨食的都吃干净了,卖儿卖女,甚至易子而食。
这一路行来,礼乐崩坏,杀人放火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运气最差的一天,江清源一天碰上了四拨劫掠的,险之又险才保住一点余财。
说来奇怪,揭竿造反的是朗州节度使,这位节度使吞并了徐姜二州,北方一带该是旋涡中心才是,可一路过来,大部份流民都是往最近和徐州去的。
“那里有粮,有地种,能活。”有人说。
城门中每日有官吏组织施粥,从未间断过,是用红薯熬成的稀饭,上面甚至飘着白米粒,一人一天能领一碗,加一小盏熬得绵熟软烂的土豆泥,细细品,能尝到一点盐味。
许多人就靠着这一传十十传百的,信念里的一碗粮粥,一步一步往朗州走。
不止是徐州,朗州和姜州城门也设有赈济点,只是徐州石重离得最近,周边知道消息的流民最多。
江清源从渔阳到上京赴考不得,此番再回渔阳去,先到了徐州石重,见识了一路的流离苦难,这里的太平安稳几乎叫人落泪。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江清源有心想说衡山公主是逆贼,人人得而诛之,他想告诉这些百姓,他们接受的,是逆贼的庇护。
可石重城下,渴求庇护的流民人山人海。
赈济点的话事人是两位女子,一个瞧着像是大家闺秀,端庄持重,另一个穿得艳丽,份外打眼。
女子抛头露面的少,更别说是有官家身份的女子,可衡山公主座下的女知府戴男冠着官袍,此事并不是秘密。
公主是女子,她座下的女官如男子一般行走世间,虽奇怪,却又合理。
江清源一把抓住一个衣不蔽体的过路人:“你知不知道,她们都是反贼。”
那人神情麻木,只有看到赈济点的粥时,眼里腾起惊人的渴慕。
他没有听清江清源的话,江清源执着地又问了一遍,那人终于回头,奇怪地看了江清源一眼:“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有口饭吃。”
江清源沉默了。
赈济点的话事人正是钱芳玉和荆附云,她们带着人往赈济点送粮食,里边的粮食叫人觊觎,流民的眼光贪婪,守卫个个眼神警惕。
时不时就会来一出按捺不住当场劫粮的,不能不防。
钱芳玉看一眼城门方向,城门大开,军队鱼贯而出,她认出了顾岁晴的驸马,叫易安。
韩涛在城门为易安践行。
易安现在在朗州也算出了名的美男子,他骑在马上,阳光照在他身上,俊朗得仿佛神仙下凡,城里许多人上街来,就为了瞧他一眼。
驸马貌美,百姓不见得是攀附,瞧个热闹也是有的。
钱芳玉挑挑眉,在荆附云身边附耳:“瞧他那个祸水样子。”
荆附去白她一眼:“你积点口德。”
顾岁晴来信同他们说了在京的起事,信中指易安为将,令其在三月之内清剿苍厥。
朗州是顾岁晴的后方,顾岁晴在上京拖住了苍厥的主力。
朗州与苍厥比邻而居这么久,苍厥竟然敢这般孤军深入,他们不该辜负苍厥的这份“信任”。
这会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拉据,两方战场都不容有失,如果失去上京,俞朝沦陷,再难翻身。
如果易安没能拿下苍厥的可汗,他们再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和苍厥的拉据会持续下去,直到上京打空最后一滴血。
顾岁晴相信易安可以做到,易安也相信顾岁晴能坚持到清扫苍厥可汗后的回援。
钱芳玉叹了一口气。
要她说,最稳妥的法子自然是去支援上京,那个顾岁晴是疯了,才会想在这个时候去把苍厥一锅端。
既是践行,碰上了,自是要上前打一个招呼,钱芳玉用扇指着易安的鼻子:“要不是这是顾岁晴的亲笔书信,我都要怀疑你两是不是夫妻。”
上京眼下是何等凶险,谁都不知道,下一个传来的消息会不会是顾岁晴的死讯。
钱芳玉在俞朝四境跑生意,成年和各色帐目打交道,对上京的银粮人马有个大致估算。
天地良心,她以为跟着顾岁晴能挣得四方来财,结果俸禄,民生,赈济,军事,个个张口跟她要钱。
她梦里都是有人追着她要钱。
在收到上京的顾岁晴来信要粮后,钱芳玉当场就疯了。
“粮食,哪来的粮食,把我砍了送过去当粮食好不好。”钱芳玉发作了一通:“就这还赈灾,赈吧赈吧,老娘去喝西北风。”
她这辈子,从营生起,就没这么窘迫过,恨不得一粒米能堵两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