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眼打量,见云笙眉宇间虽倦色深浓,但精神尚可,悄悄松了口气。
“我无事。”云笙转过头与她对视,神色平静,唇上甚至勾起一点笑意,“你不用日日过来陪我。”
那夜她应约而去,却漏夜而返,虽芳蔼姑姑再三弹压,但流言甚嚣尘上,坊里的姑娘们个个都知道她如今失身,平日里与她不甚对付的,便趁着这机会来寻她晦气,小丫头怕她吃亏,定要日日守在她身边才好。
盈雪嗯了一声,鸦羽似的睫毛微垂,斟酌着用词道:“再过几日是齐府的寿宴,姑姑的意思,还是让姐姐去。”
云笙不解道:“九篆呢?齐家的宴不向来她最积极。”
九篆同她一样,也是家族倾覆后被收入坊的孤女,两人一般岁数,琴艺相当,又都有个劳什子的绝字称号,往日权贵圈子里赴宴,明里暗里少不得较劲。
盈雪抿了口茶,唔了一声道:“她自是积极得很,可那齐二公子点名要姐姐你去....”
又突然想起什么,先是一怔,紧接玉雪似的小脸扬起,“姐姐是想着,或那蒋大人....”
云笙摇摇头,“蒋桓那,怕是不成了。”
盈雪脸上闪过失望,可也只是一瞬,眸子望向窗外,抬声道:“既如此,齐家这儿倒还真是个机会。”
机会吗?
那次辅齐柏家的次子齐昶自私怯懦,私德不修,于祖母孝期与发妻的贴身女使媾和,弄大了肚子不说,想打胎,却又落得个一尸两命,这在上京城中早就传遍了,这样的人会为了她到皇上面前求情?
云笙冷笑。
可话又说回来,且不论那夜蒋桓的说辞,便算真让她有另选的机会,这风月场上的男子,又有几个肯为她出头的。
她叠起手肘,望向窗外,眉宇间潆着淡淡的愁绪,突然想起什么,神色一凛道:“盈雪,你入坊早,与几位掌事姑姑熟悉,可曾听她们提起过,这位指挥使大人,是否有什么亲人或者朋友在三年前的‘宁北战役’中丧生的?”
盈雪少顿,想了想,摇头道:“不曾,我只听闻这位蒋指挥使是蒋家人,却是借住在外家崔家长大的。蒋家不曾听说有人参与宁北一战,崔家便更没有了。”
“崔家?”云笙自小在乡间长大,十几岁时才由陆老夫人做主接回上京,而后便是日日禁足高门深宅之内,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闻听此,十分讶然,“是丹阳巷崔家吗?怎么回事?”
盈雪说正是那家,将一块点心送到嘴里,拿帕子擦了擦手,道:“这崔家一门嘛,上京好些人家都知道的。早年也不在上京,而是一直在青州任上。当时崔老爷子官拜都指挥使,门庭很是显赫。说起来也算忠义之辈,只是因一场变故,坏了名声。”
“怎么说?”
盈雪道:“听闻崔家时任青州时,城中逢变,倭人上岸侵扰,那知府常如安竟是个没半分骨气的主,不但弃城而逃,走时还将城中大部的精锐都带走了。崔老太爷以三千残卫,坚守城门十数日,本只要等到先帝派人去救便无大事,可后来发生了变故,说是崔老太爷的外孙在交战中被贼人绑了。”
“就是蒋桓。一边是大义,一边是亲情,老先生实在没有法子,最后以‘不守军规’为名目,将自己最小的儿子打了二十军棍,赶了他出城去救人。这人是救回来了,可也让敌人识破了城中暗道,从那暗道杀入,险些屠了满城。崔家七八个儿郎,战至仅余那小舅父崔意一人,这才保全了城中百姓。此战过后,功过相抵,崔家再也没有以往的辉煌了。可更奇怪的是,蒋阙的夫人崔氏竟带着独子悄悄回归了本家,蒋家上门要人,崔家却不给,传闻说还打了好几架,都闹到先帝跟前去了。”
有人说是那蒋大人养了个外室,还有人说是那崔氏不安于室,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不知真假。但有一样却是真的,那就是自那之后,崔家和蒋家便如楚河汉界,再也没有交际过。
盈雪右手搭在肘上道:“我也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那崔家呢?这边是否有人参战过宁北一役?”
盈雪笃定道:“更不可能。”
“何以这般肯定?”
“姐姐你有所不知。”盈雪递了盏热茶给她,“这崔家自那一战后,仅剩下一个崔意,这崔意也不是什么好姝色之人,只娶了一房夫人,到死也只得一个子息,今年不过六七岁,所以崔家现在其实是靠蒋指挥使在撑着。”
云笙枯着眉望向窗外,眸色沉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盈雪上前关了窗子,劝道:“姐姐快别想了,左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屈掌扣起,调皮一笑,在云笙耳边低声道,“姐姐,我听说,今夜梁王要往环采阁赴宴,我们去会会他。”
云笙讶然抬头,“你怎知梁王今夜要去那里赴宴?”
盈雪一噤,目光一时变得凄然,“姐姐别问了,我就...就是听说了。”转身绕过屏风,“我来为姐姐装扮吧!姐姐的衣衫就那么几件,让我来瞧瞧今夜穿什么?”
云笙突然想到什么,飞快从榻上下来,越到她身侧,一把掀了衣袖,玉臂之上果见密麻的针孔,一瞬间头皮发麻,颤声问道:“又是那梁英?”
盈雪点了点头,潸然道:“这次是我主动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