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蒋府。
云笙坐在官帽椅上,后脊绷紧,乌沉的眸子闪动,一颗心生出千丝万缕的羁绊来,见蒋桓处理完伤口,从内室出来,站起身,带了几分劫后余生的释然道:“方才多亏了大人,您的伤可严重?”
蒋桓坐下来,手掌扣着膝骨,“一点小伤而已。”想了想,又道,“这几日,让映月陪着你,她的功夫,这天下能近身的人不多。”
“我方才.....还以为大人要弃了我。”云笙双眼通红,“虽大人助我出教坊,并非为我本人,但大人是我唯一的希望,今夜梁蔚的话,明面上是在指点您,但实则胁迫,这不,马上就遇了刺。我心里...我实在是....怕大人反悔。以大人今时今日的地位,便算没有那张舆图,只维持现状也能过得很好,可对我而言,却是事涉生死。”
屋内燃着烛火,橘光跳动,将姑娘露在外面的玉颈拉得修长,此刻两人坐得很近,蒋桓几乎能嗅到姑娘身上淡淡的碧竹香气,这味道曾在某刻也沁入过他的肌理。
他蹙了蹙眉,脑海中回想今夜,将所有事又过了一遍,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夜出手鬼使神差一般。
他料到了梁蔚不会轻易撒手,所以在出了画舫后,便先安排了锦衣卫在附近巡夜,也让君回跟着。
君回的身手,不说顶级,但在这江湖上,也算排得上号的,加之,又有那枚磁铁在身,他便有些大意了。
说来也怪他识人不清,这七叔已跟了他一年多了,他自问对他也算了解了,况且他自幼习武,能近他身的人不多,却不料还是出了这样的错漏。
他虽觊觎那张舆图,但正像她所说,若她死在今夜,那么那舆图他与梁蔚都得不到,也能维持目下的平衡,所以她的生死于他来说,实则并不重要,犯不着他来拼命。
而今夜.....
蒋桓似察觉到思绪中有一条无形的绳索,拽着他向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而去,这感觉很陌生,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必须尽快掐断这条线。
动了动伤到的那只手,淡淡道:“我还没抓到陆楷瑞,所以你还不能死!”
他抬起头,见对面的姑娘一怔,原本垂悬在眼睫的两颗小小的泪珠,似有千钧重,随着眨眼,划过下颌,直直垂落在地上,‘啪嗒’一声。
也就是须臾,正与他目光相对的姑娘,眸色突然一敛,如水的眸中覆上了一层寒霜。
与那夜蛾眉敛黛,脉脉妙目全然不同。
这种感觉于他而言,就像柔软的羽翅拂过掌间,他浑身竟起了一阵晦涩之感。
而一旁的云笙,听到这句话后,扯了扯唇,自嘲道:“大人说得是。”
搓了搓指尖,那里方因紧张摩挲出的热意慢慢消了下去。
她再一次自作多情了,心里冷笑,他果然对自己没有丝毫情义,而自己一而再地,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呢?这男人究竟有什么好?不过因缘际会,救过自己一命。
那夜,她也算还清了。
她甚至想,若有一日陆楷瑞的人当真找到了她,又将舆图交到了她手中,她会拱手让给他,以报答当年他对她与乳娘的相救之恩。
如是想,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冒了出来,趁蒋桓没有注意,她悄悄转过身子,用袖中的锦帕抹了一把脸。
蒋桓似乎是怕她没有弄明白自己的意思,重新肃了眉目,郑重道:“本官既与你有了盟约,自会在这其间护你周全。”
他自问能做到这一步,已算格外慈悲了。于他而言,这个小小的琴姬不过是条饵儿罢了。
他是从死人堆中爬出的人,生平最恨卖国之举,这么多年,心脏早被磨出了茧,恻隐之心动不得,尤其不该给陆楷瑞之女。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云笙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对着眼前这个男人诉说她那卑微的爱慕之心。这三年,自他将她从刀下救出,他便成了她整个少女时代唯一的慰藉。
‘恩人’这个字眼似乎带有某种魔力,多少个日夜,只要想到她的生命曾被人珍视过,她便能生出无限活下去的勇气。
时至今日,她仍记得方进陆府那段日子,她时常到陆老夫人院中请安,可从来没被请进去过。
那一日,枫叶飘红,她穿上乳娘裁好新褙子,手捧腊梅花枝往崇安堂去,不妨被一个小丫头叫住了,那小婢子道:“六姑娘,老夫人正在花园赏花,您不如将这几支腊梅送到花园去,让她老人家瞧瞧,她老人家一开怀,也许就准了您出门子。”
她认识那丫头,是崇安堂的二等女使,她感激她的指点,笑着点点头,眉眼灿烂道:“多谢姐姐肯指点我,我还小,不懂事,若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合适,姐姐请一定告诉我。”
她自乡下庄子来,以为只要待人谦和有礼,便能同样赢得他们的尊重,可原来不是。
那小婢子含笑推拒了她递过来的荷包,低垂着眉眼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您是主,奴婢们是仆,姑娘们都好,我们下人服侍起来才更称意不是?您留心脚下,老夫人这会儿子正在园子里弄孙为乐,咱们快点子去,您也好能早点子出府去玩耍。”
她点点头,信了那小丫头的话。
那年她只有十三岁,自小被关在山庄上,于人情世故不甚明白,不知道老人在含饴弄孙时,大多是不喜欢扫把星近身的,也不明白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善。
她被带到了一间僻静的小园中,也不知那婢子是被哪家的夫人收买了,竟在她的糕点中下了药,之后还带了一名痴儿进门。
好在她自小体质奇特,对一些药物天生有抗拒之力,并未被药晕,是以在那傻子撕扯她衣衫前遽然睁开了眼。
她那时气不过,硬拉着人闹到了老夫人跟前。
她太想求个公道了,凭什么她同样是陆家女,却不能同家人一同用膳,只能躲在逼仄的耳房同下人们一道用餐。
凭什么她日日去请安被拒之门外,凭什么她在求父亲带自己出一次府时,父亲只会冷冷同自己道:“你的身份自己心里面没数吗?为父肯留你一条性命,已然是慈悲大度了,你当谨言慎行,好自为之才是。”
她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