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那些尸首怎么处理了?”不知是不是她太过镇定的情绪影响到了自己,宋辰安发作一番后竟也平淡下来,甚至还端起旁边的茶水啜了一口,如蝎子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官府可会抓到把柄?”
云笙挺起身子,叠手又拜了拜,这才道:“杀了他们后,我让映月和罗平在各家院中各放了一把火,今日天贶,家家户户都会将衣物和书本拿出来曝晒,夜间忘了收回,也不足为奇。那么,烛灯被打翻,火势连绵成了大火再正常不过。望火楼便算长了六双眼,也绝不可能同一时间奔走六处救人,而为了防止他们去到某一处查出什么线索,我还在同一时间,让人在县衙大院也丢了一把火。”
“好算计!所以那晚你是故意激怒那尤大掌柜,便是因你知道,即便将他们贪墨银两的事捅到我这儿来,我也未必会真的处置他们,所以你才会先下手为强,将这些蠹虫全部杀掉,一个不留,对吗?”
“是。”
“当真是出息了。”宋辰安气得脸色发青,“他们便算贪墨一点岛里的银两那又如何?我都不说什么,凭什么轮到你清理门户。”
云笙:“他们那不叫贪了一点,是贪墨了足足肆拾万两。我查得很清楚,在咱们去同那蚕丝商人陆文州收购去岁生丝前,那尤大掌柜联合几位与他交好的同侪,利用大通钱庄能提早洞悉市场之便,设桌聚赌,又鼓动那些丝商囤积旧货,人为炒高生丝的价格,而后他们再劝说那些人将炒卖生丝所得的银两存入大通钱庄,设法将这部分钱银放出去做高额贷。最后,这些高额的回报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这些人吞并。”
“吞了便吞了,不过都是死物,可因了他们使的这些手段,致使许多原本踏实做生意的商友白白背上高额本息,无力偿还,最后卖儿卖女、自戕而亡。他们该死!”
“那你杀了他们便好,何苦还捎带上他们的家人?”
云笙缓缓抬眼,一双如火海淬炼而出的亮眸注视着宋辰安,轻抬薄唇道:“他们的家人无辜,那那些被他们恶意哄抬丝价,最后被逼自尽的那些商人的儿女们就不无辜吗?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轻者被卖身为奴,重者勾栏一生,到死都不得解脱。”语调陡然升高,“他们就不无辜?”
宋辰安凝望着女孩眼中跳动的火焰,竟难得沉默下来。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如两头被射杀了亲族的兽,血管里奔流着滚烫的血液,谁也说服不了谁。
过了好久,久到云笙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时,宋辰安终于败下阵来,“也罢!杀了便杀了。那些账册呢?”
看了她一眼,“起来回话吧!”
云笙没有站起身,只是侧了侧身,朝门外叫了声’映月‘。
映月推门而入,见她跪在地上,怔了一下,之后抱着账册上前,全部放在宋辰安面前的桌案上,“都在这了。”
宋辰安右手放在最上面的书封上,食指骨节敲了两下,没扭头,“你看了多少?”
云笙:“都看完了。”
正在敲击着书封的手骤然停了下来。
云笙:“所以我大概知道您为何明知这些人是蠹虫,还要留着他们的缘由为何了?”
宋辰安回过头,脸上看不出喜怒,“为何?”
云笙看到他在问出这一句话后,原本摊开的手掌曲握成了拳。
云笙:“是因为市舶司,对吗?”她平静地几乎让人忽略了她的呼吸,柔声细语缓缓淌出,“尤大掌柜没有成家,与他血缘最近的,据传闻,是他一个远方侄儿,可我细细查过,这位远房侄儿根本就是他与楼里妓子的私生。原本好吃懒做,做什么亏什么,可后来有一日,这人竟不知怎么突然搭上了市舶司内的一位主事。也就是靠着这层关系,岛里弄来了朝廷最新研作成功的长松号船的设计图稿,这一切,我可有遗漏的?”
宋辰安脸色彻底阴沉起来,盯着她,“继续。”
“当日在海上,我便起过疑心,便算岛里的大船被熟手改良过,可朝廷的追击速度不可能那么慢,况且我们在海上漂了近一个月,除却这中间有一批不知死活的刺客,不惜以命相搏,刺杀过一次,朝廷的官员竟一次也没追上来。直到我查看了那些账目,又顺着尤掌柜几次三番派人前往月州的线索细细拢,终于得出这个结论——”
云笙抬起头,目光如水,“你是故意经尤掌柜那私生子的手,将钱送到市舶司主事手中,你们二人原本就有共谋。而且经了他,你还能时刻掌握朝廷作战船只的最新动态,知己知彼,这样你在用兵去征讨某处时,才不至于被官府的人在背后包了饺子,我说的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