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嘛!”又想起自己在海上所为,彤黑色的脸上竟显出几分赧然。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若早知道咱们有今日,当初在海域我定然不劫六娘你的船。来,快请进,咱们进去说。”
云笙只记得当日这人性格粗鄙,言语无状,不曾想认真起来,倒也是个能放到台面上的人物。
也对,毕竟带着人在一岛盘踞十年之久,若没几分定性,想来这份家业也早落入了他人之口。
进了内厅,云笙这才见到蒋桓,他朝云笙使了个眼色,意思似说一切都谈妥了,让她安心。
几人落座,两张大方桌拼成的食案,案上铺满了各色菜肴,云笙左侧坐罗纲,腰间扶刀。右手位是陈牧,目色精明。
烛天雄坐在对面,与蒋桓同席,先客套了一番,又说了说昨夜与蒋桓谈判的细节,这中间有几条要求,云笙也做主一一应了他。
“只一样,君若想经我们之手入编朝廷,必然得与小妹同心,这此间意思,君可明白?”
烛天雄自然明白,这姓蒋的昨天该说的都说清楚了,这小丫头孤身一人困在海岛,若当真能助自己光明正大重归中土,自己便是做她背后靠山又当如何!
觑了一眼云笙,拍胸脯道:“六娘放心!蒋大人话说得分明,我本也与那姓宋不甚对路,若能居于六娘手下,倒也安心。”
又观云笙淡定从容,眼神坚毅,心下倒是多了几分敬佩。
此刻这间厅内,全是带刀的男人们,即便不是什么凶神恶鬼,但大部分也杀过人见过血。她一个姑娘家,面对此种情境,竟毫无怯色,不但在来之前派吴弼守住了岛上几个重要出口,还精挑细选了千人护卫她至此。
说到那一千人,进来前他打量了一眼,个个精神抖擞,若想从他这一万人手下讨得便宜不容易,但护着她全身而退却无问题。
为她斟了杯酒,道:“大事选在此处谈,某汗颜,地方简陋,招待不周。”
云笙也适时摆出态度,“兄长客气了。”
“兄长?”烛天雄愣了愣。
云笙道:“自然,兄在这岛上盘踞,一面顶着宿敌压力,一面又能与朝廷抗衡日久,足可见兄长予智予雄,小女子佩服,这第一杯酒。”她抬起酒盏,“小妹先干为敬。”
烛天雄自己是个大老粗,平生最佩服有文化的人,被人夸便罢了,还被一个姑娘用这样甜糯吴侬的嗓音夸赞,一时只觉心口劲气上冲,蔓延到脑海,直有些飘飘然。
罗纲暗中捏住了云笙手臂,转过头避着人道:“良主,这酒还是属下替您....”
云笙拨开他的手,朝他笑了笑,一仰而尽,又转回去看着烛天雄继续道:“小妹佩服兄长日久,若兄不弃,不若咱们今日结拜如何?”
来时她便想过,这些人虽是匪,但重义践诺,她只轻飘飘几句安抚只怕难以栓牢此人,最好的办法便是两人之间能建立起某种牢不可破的关系。
当然夫妻最好,可她不想,那便只剩下结拜。
义兄与义妹,未尝不是一种好的联结方式。
烛天雄回过神,忙也咽了一盏酒水,绯黑的脸颊似开了花,激动道:“俺也正有此意。”
其实他心里想高攀来着,可那也只是当日海上时,目下这个境地,这地点,他自然知道求亲于云笙简直是痴人说梦。
无妨,做不了她的男人,做她的兄长也不错。
当即站起身,走到门边朝门外掀摆跪下,“咱们今日便对着苍天后天,起誓拜亲。”
休门。
宋辰安落下一子,看了一眼窗外。
彭鹤笑他道:“都看了十几遍了,且不能回不来呢!”
宋辰安挑了挑眉,“天气愈发冷了,这两日我吩咐下面人分发冬衣,张佑一直未来回话,也不知今年的冬衣够不够。”
彭鹤也不拆穿他,“丫头走了快半月了,昨日传令员回岛,说是正在劝降,估摸着快了。”
抬起头,“接下来是上京,还是瑞王?你是准备让她亲自去的吧?”
宋辰安捻了捻指尖下的白棋,“这一次,我想让她自己做决定。北上之行,我会让吴弼陪着,他的武艺全岛少有敌手,那位指挥使想来就算想翻花样也翻不起来。”
“嗯,我还以为你已和梁王达成了共识。将选择交给她,未免有些太过冒险了。”
“梁王也好,瑞王也罢,都不过是少主宏图大业的棋子罢了,选择谁又有何区别?”宋辰安脸微抬,目光在晨起的天光中愈发温和,“待六娘为咱们扫清了前路,夏朝得以光复,少主自可无惊无险荣登大位,此一时艰险又算得了什么!”
彭鹤静静坐着,捏着黑棋的手垂在半空,良久后,啪地一声丢下,溅得棋盘之上一片脆响。
随后,棋子们被他用手搓乱,眉头绷紧,语气烦躁道:“不下了!烦得慌。”
说完,从炕上下来,趿鞋向外走,身后传来宋辰安将棋子慢慢捡回到棋盒的细碎响动,不紧不慢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我必须提醒你,该教她的也教过了,不该教的别多嘴,人与人,相处越久便越难以割舍,这一点,你活得比我久,自然比我更清楚。师徒一场,你已尽了心力,若不想日后伤怀,便从现在起注意好分寸,莫让自己更上心才好。”
彭鹤本就呕着气,听了这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转过身,覰着他冷笑,“我倒是忘了,寺庙三载,别人修的是菩萨善性,你修的是石头铁面,我不舍,我蠢笨,我怂,我认。我倒是想问问你宋辰安,你倒是颖悟绝伦,当世少有,可心当真能这般硬?若日后那丫头真的死于你我之手,你这颗满载着她的心该往何处求安?寺庙还是道观?到那时,你又去何处再寻一座能让人忘情的寺庙来?”
说完,转过身,仿佛没看到身后那张瞬间惨白的脸,脚步昂扬迈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