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快醒醒,侯爷急召!”天水大营主帐内,段傲白裹着黑狐裘睡得正酣,却忽然被侍女妲绛急急摇醒。
迷糊间往帐外一瞧,见天色还未放明,便推测到此刻才歇了不过两个时辰。段傲白心中不由腾起一阵恼意,于是也懒得睁眼,只是扶了扶额角便问:“怎么如此着急?可是叫我回家过年么?”
“说是前几日金城大捷,临安赐下封赏,遣封使不出两日就到长安了。”妲绛边柔声回答,边用温水打湿帕子,仔细为段傲白拭面醒神。
“皇上又要封我?”闻言段傲白直接睁眼猛地坐了起来,掀了棉被,秀眉一皱,“爹爹消息倒是灵通。”
金城捷报她早先已听说,可临安的封赏到得如此之快,段宏还专叫了她回去,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如今阽廷式微,群雄并立,皇帝着急拉拢段家也是情理之中。可此番战事未了却有急召,想必段宏是提前得知她需得出面领赏,不愿叫阽皇抓住了把柄。
只是皇室一再封赏她这么个病弱之名在外,又无功无才的异姓县主,却不知所图为何。
思虑片刻,段傲白沉声吩咐道:“妲绛,替我将赤饕余牵来。”
妲绛应了声“是”正要出门,复又被她唤回来,“此事不宜声张,你留在此地待郭骋回营,好生看住滇国战俘。”
说罢不待妲绛应声,段傲白披上狐裘,大步出门,跨上枣红马赤饕余便往长安去了。
......
长安城庆阳侯府早已是张灯结彩,烛香弥漫,一派年节的热闹景象。
侯府大院内,捧着金银珠宝的宫人络绎不绝,为首的公公叫做邴康复,一张红润胖脸笑成了一朵花,更加衬得院子里喜气洋洋。
段傲白立在段宏侧后,着一袭厚实的月白裙袍,却一副风一吹便倒的脆弱模样。
马不停蹄连夜赶路,总算是在遣封官进城前回到了侯府。此刻,数日奔波让她颇显憔悴,正好也省得再涂那看起来病怏怏的惨白脂粉了。
待宫人们依次于庭前列队站定,邴康复便装模作样地甩甩大袖,从身旁的小内侍手中接过澄黄卷轴,清了清嗓子,段家人见状纷纷随段宏单膝跪下。
邴公公收起笑意狠狠翻了个白眼,心说段宏倒也罢了,别个沾亲带故的也学着不行大礼了,明里却也不敢多做计较,只尖着嗓子讼道:“皇帝制曰,尔庆阳侯平西将军下都督段宏,忠肝义胆,杀敌致果,京玉关一役战功赫赫,特进尔阶正三品凉州中都督,锡之敕命。其子殄虏骑都尉段鹤来少年有为,骁勇无匹,特进为从四品西戎将军。其女定西县主勤勉柔顺,端庄淑睿,着即册封为侧三品定西郡主焉,钦此!”
若说前两道旨意段宏还能心平气和地听来,那么这第三道破格加封段傲白为郡主的旨意可谓是真切地惹怒了他。
自古以来军功荫子封妻的有,却未曾见过越级封异姓侯之女为郡主的!男丁不加勋,仅略略拔职,家中“体弱无功”的女子却一再加爵,摆明了既欲讨好笼络,又惮他位高权重。
女儿加爵这事本身于段宏是喜事,而皇上既想仰仗他御敌,又不肯厚待的态度才是令他恼怒的根源。
他段宏为阽朝戍边十余载,军功赫赫,年过半百却仅仅混了个三品爵三品官,嫡子立功无数,也只得了个四品武散官来做。
再说前几日,朝中从未涉足边疆的世族子弟却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二品大都督的官职,只因其长姐给皇上吹了阵枕边风,阽皇如此重佞子而抑功臣,实在叫人心寒。
“狗皇帝好生无耻!”段宏在心中暗骂了句,拳头狠狠攥紧,眉头也不由自主地拧起。
段傲白闻言也甚是诧异,脑袋里飞快地思索着个中缘由,面上却不动声色,还不忘轻拽父亲的衣袖,提醒他回神。
段宏被这一拽拽回了理智,忙带着一家人接旨谢恩。
谢完了恩,段傲白只觉昏昏沉沉,本想立刻回房蒙被大睡一番,谁料那邴康复又展开一副圣旨,再度出声,“贺喜郡主,还劳郡主上前来,皇上另有重赏。”
段傲白怔了一瞬,侧目一瞧,院中家眷神色各异,父亲的眉皱得更深,唯有长嫂柳雁寻望向她的眸中透出关切的神色,不由腹诽:这算哪门子的贺喜。
她深吸一口气,无奈上前几步,跪地听旨。
“皇命受天,胄后而存,皇六子崇王才德出众,恰逢斯年,府中无主。庆阳侯嫡女段氏年少粹纯,性资敏慧,甚得朕心,特赐崇王妃,即日启程还京,择日完婚,以延国祚。各路州郡,宗亲旧臣,令备资礼。另赐......”
旨意念完,后头又是长长一串唱礼,宫人们随邴公公的唱礼,一个个地打开匣子,鱼贯送入厅内。
然而,当言至返京完婚之时,段傲白脑袋就已是一片空白,即便邴公公的嗓子再尖,嘴里蹦出的字也钻不进她的耳朵了。
身后的段家女眷甚至下人们都忍不住偷偷交换着眼神,谁不知那崇王爷自小愚笨,狰狞可畏,贪财好色,常自恃身份强抢民女,可谓是恶名远播。而自家姑娘,姿容出众,志洁行芳,虽常常卧病,却也是侯爷的掌上明珠,嫁给那崇王实在委屈。
段傲白硬是令自己沉下心来,细细思索。先是越级封赏,接着赐她做王妃,还是赐给这么一个蠢笨凶恶还无实权的混世王爷,阽皇这是又要拉拢段宏,又想让她嫁到京城为质,以安圣心。
这般行事看似矛盾,可在皇帝那帮子混账亲信眼中,怎样苛待段家都无不妥。
且虽于情段宏不该忍辱,但人性善妒,皇帝如此厚此薄彼,明面上段宏的战功全封赏在了她身上。在皇帝眼中她是由与段宏不和的亡妻长孙岱所出所养,还是个病弱无能的女儿,段宏未必会对她全心维护。想到此处,逻辑虽通,却总觉得阽皇仍有什么阴谋。
段傲白于是微微回头望向父亲,见段宏一双怒目圆睁,额间青筋暴起,却低着头并不回应她,心下了然。
段宏不打算插手了。
她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瞧着那群宫人,他们一个个笑得格外灿烂,手里捧的也都是玉如意、雕葫芦、鲤鱼图,哪个不是顶好的意头?
好意头送进了段家门,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