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段傲白亮出令牌,深吸一口气,平复了片刻,低声问,“不是来收定银吗,为何有这屠城之景?”
这大汉得知眼前人并非自己部下,而是赵府之人,又见她无意夺财抢功,顿时放松不少,冲她挤出一个有些憨实的笑来,“恁不知道,这县里头有人闹着造反嘞!”见段傲白略显惊诧地看他,却是以为她也在不解为何这些百姓要反抗,“俺也没想到他们敢打俺呐。”
不待她接话,大汉又热情开口道:“听说俺们大人前两天才见过赵大人啊,怎么还要恁送信?今儿搜了不少好东西,要是不急的话,小兄弟恁留下来喝碗酒一起庆祝庆祝。”
段傲白心中很不是滋味,她试图从这人神色或眸中寻出一丝算计来。
可令她失望的是,眼前之人虽面相凶恶,屠戮百姓,与她说气话来却从头到脚都是个老实巴交又缺心眼的大块头。
许是门阀私兵本就没有诸如不斩平民之类的严明纪律,今日平民拿起了农具,于是他们理所当然地将兵刃对准了这些屡受迫害的弱者。如此将人命视如草芥固然不是什么善类,可他也只是一把快刀,是供人使用的工具罢了。
这群私兵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为何会麻木地屠杀同胞,而那些百姓为何明知不敌还执意反抗?
追根溯源,是统管这一方的权贵造就了这一切,他们推翻人们的道德线,建立利于自己的一套规则,以财色性命相迫,制造矛盾,使本就弱势的百姓走投无路,最终逼得在其眼中失去价值的人们无奈反击,这时,即便是丧失人性的屠戮也变得心安理得了。
这便是世家贵族的特权,是上位者的司空见惯,是统治阶级的习以为常,是追随奉承者的见怪不怪。
正如此刻,她之所以能在城中往返无阻,能与屠城的统领和气地交谈,也不过是借了赵府的身份,占尽了上位者特权之利。
段傲白此时已经不知晓该用何种态度对待这大汉,他滥杀百姓值得提刀斩之,愚昧地甘为伥鬼令她憎恶又怜悯。
她一遍遍告诫自己,杀得了这一人却杀不完无数姚府私兵,屠城已近尾声,城中没剩几个活人,杀他也于事无补。
她不能为一时意气折在这儿,唯一的办法就是联系段军,将两家私兵收编,避免更多伤亡。
最终,她冲那大汉摇摇头,答道:“此行不便耽搁。本欲采买一番便离去,现下应是没有铺子还开门了,劳烦替我寻点干粮与水吧。”
大汉听罢拍拍胸脯,示意她放心,仅去了片刻便回来,手里拎了裹馅饼的小布包和一壶水。段傲白伸手接过,别过头不再看那一桩桩惨剧,独自从西门出城。
城门外依旧充斥着血腥气。私兵正搜刮着一具具尸身,他们有些是从城中逃出来的,有些是住在这近处被殃及的,尽数被杀了头。
段傲白四下环视一圈,忽然发现前头还有三个活人正在奔逃,他们身后跟了七八个散兵,戏耍逗弄般地追赶着。
五旬老太紧紧护着一名男童跌跌撞撞地跑在前头,后面跟了个小姑娘,身板同纸一样薄,骨瘦如柴,眼神痴滞,面上更是一把泥土、几撮锅灰,看不出原本样貌。
三人皆是老幼妇孺,即便拼了命地往前跑,却没可能甩脱那群身强体壮的散兵。
眼见一只沾满血污的脏手就要扣住女孩的脑袋,段傲白忙粗着嗓子冲前面喊了句:“前头的兄弟,手下留情!”
方才在城内私兵人多势众,而追出城来却没有几人,眼前几人她有把握对付,想着能救一个算一个,段傲白也不再犹豫。
见那几人回头看她,个个面色不善,段傲白有意勾起个意味深长的笑,“这丫头看着脏兮兮的,其实生得蛮俊,小弟很是喜爱。”接着又从怀里掏了几锭银元,抛到那些散兵手中,“兄弟们行个方便。”
几人中的兵头掂了掂小元宝,边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最后目光落在她的腰牌上,“啧啧”几声,便招呼身边小弟拐到别处去搜刮了。
段傲白见状,终于松了口气,急忙驾马朝三人走去。
那老婆婆见她逼近,连忙死死地将小孙子护在怀中。
“我不是府兵。”段傲白回头一瞥,见四周的散兵都已走远,忙从包袱里掏出个馅饼来,怕吓着他们,于是细声细气地道,“我这有馅饼,婆婆拿去给孩子们分了吧。”
虽是才讨来的食物,段傲白给得没一点犹豫,自己身强体健,饿上几天事小,可这老少三人,再不进食恐怕真会饿死。
她将饼掰了三瓣,递了过去。
不出所料,三人都不敢接。
段傲白抬眼看去,两个小的神情木讷,只有那老婆婆敢时不时偷瞄她一眼。
老妇的双眸十分浑浊,可其中喷涌的怒意却无法掩饰。方才段傲白骗那群私兵的话可全叫她听见了,她没工夫也没那个能力去细想,只觉眼前这小子要抢走她的孙女。
她已经一把年纪了,指不定哪天折在路上,那时,她这孙儿可就全指望孙女照料了。
是以,即便段傲白才救了他们一命,她仍戒备至极。
这点心思段傲白猜了个七八分,可她一时也说不通这理,只好先安抚道:“婆婆莫怕,我是西北军的人,不会害你们。”
“西北军?你造反啦?”婆婆这才有了反应,颤颤巍巍地伸手指着她,不知是惊得还是吓得,眼看就要晕过去了,口中仍是喋喋不休,“官爷,饶了俺们吧,恁也好快逃命啊,城里头人专抓造反的!”
见老婆婆一个劲儿地向后躲着,段傲白甚至要被气笑了,没法子,只好先伸手去牵女孩的胳膊,想同她搭话。
如今晚春的天气不冷,却也算不上温暖,那女孩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衣袖也都磨成了网纱。
女孩没躲,段傲白柔和笑着,轻轻将她往身边拉,可不知是不是她平日里习武,手劲儿太大,这一拉竟将女孩的小臂搓得血肉模糊!
那层表皮脆弱不堪地皱成一团,渗出的血糊满了段傲白的手掌,她慌忙松了手,踉跄地后退着,急促地呼了几口气,几块馅饼也掉在了地上。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飞快地从包裹里翻出水囊和金疮药,放柔声音,小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