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步入深秋,落红散尽,残黄遍地。
刘弗既死,段宏也没为难余下的兵将,分了些银两将他们遣散。
徐州城外的残局被清扫干净,有些尸身被刘军幸存的将领派人裹了带回辽东府,有些无亲无友的,自周遭丘陵掩埋,立了一方巨碑。
一场秋雨很快洗刷掉了大战所有的痕迹,只有萧瑟秋风刮人心肠。
段宏送了刘弗最后一程,消沉几日,便再度与霍良弼投入到南征部署之中了。
这日天朗气清,段傲白将书案挪到门边,手边摆了一本《左传》,手中却拿了个装订粗糙的旧本子,上头的字迹很淡,而且密密麻麻,叫人看不懂。
这是临离开鲁地之时,端木吟竹亲自给她送来的。
段傲白正盯着那本子入神,身后妲绛悄声提醒道:“郡主,霍二郎来了。”
段傲白抬头一瞥,果真是霍行砚,与往日的大袖衫不同,今日他穿的是束袖的缺胯衫,不过即便是一身轻装,也改不了遍缀珠玉的毛病,单瞧模样,活脱脱就是个纨绔子弟。
段傲白给妲绛使了个眼色,妲绛连忙拿了一方香樟木匣,捧到她身边。
段傲白将那旧本子搁进匣子里,看着妲绛将匣子安置在卧房,这才回过头来朝霍行砚道:“霍郎君怎么来了?”
霍行砚在门口驻足,朝她拱手行了一礼,道:“今日天好,侯爷怕您在府中无聊,托在下邀您同游九尧峰,不知郡主可有雅兴?”
徐州是江北府治所,城中显贵之人不在少数。趁秋风渐凉,各家小辈常聚在徐州城近处的九尧峰奔马娱乐。
她自己虽有些懒得动弹,但想着是段宏的授意,应当是意在拉拢江北地方官员,段傲白点头同意,接着又问了句:“我兄长也一同去吗?”
霍行砚摇摇头道:“段兄正与侯爷、伯公他们商议南征要事呢。”
闻言,段傲白眉头轻轻跳动了一下,接着回身道:“霍郎君稍候片刻。”
...
刚过午时,段傲白换了一身月白圆领缺胯衫,驾赤饕余,与霍行砚一道来到九尧峰。
初到山口,便见许多少男少女围在依坡而建的靶场边,另有一黑一红两道身影正比试骑射。只见二人身姿矫健,一前一后,正绕场射靶。
待一轮过后,众人定睛去看比试结果,其中那名红衣骑手忽然举弓高呼,面上绽开一个如朝阳般灿烂的笑来。
段傲白见状,心道定是此人赢了,仔细看去,觉得这人虽是男儿装扮,可肩窄头小,像是个女子,心中生出几分兴趣,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位是徐州知州家的独女,叫做江衔月。”霍行砚见段傲白直盯着那红衣身影,便在她身侧悄声地介绍。
“清江衔月影,好美的意境。”段傲白望着那女子恣意而热烈的笑颜,也不由浅笑,随即又偏头看了眼霍行砚,戏谑道:“霍郎君怎么知晓女子闺名?”
霍行砚也微笑回望,“郡主莫要误会,江娘子向来豪爽,从不避讳在人前以真名相称。”
“哦?”段傲白若有所思,片刻后问道:“霍郎君可知晓江家于献城一事的态度?”
霍行砚眼瞧着前头官家子弟越凑越多,悄声答道:“江知州只一心为民,郡主若想与江娘子结交,只需上前与她比试一番。”
“好,多谢你了。”段傲白一点头,不再犹豫,驱马上前,冲人群间朗声道:“江姑娘,我同你比一比!”
“好啊!本姑娘可不惧你。”江衔月闻言调转马头,昂首笑道:“不过,同我比试要先报上名来。”
段傲白抱拳一礼,“段傲白,请指教。”
众人闻言皆是议论不休,虽说众人此前未曾听闻过她的大名,可据事稍一推断便可知晓她的身份。有几个机灵的孩子下马便拜,众人这才意识到应当行礼,于是纷纷跪倒,口中念着:“参见郡主。”
江衔月见状也要跟着下马,段傲白忙拦住这慢半拍的姑娘,又冲众人虚扶了一把,道:“大家不必拘礼,本就是一同游乐,在场的都是同龄人,敞开了玩便是。”
场地里是一群少年人,都不愿被礼数所拘,听段傲白如此说便都站起来哄闹,一时间耳边尽是男男女女的争议之声。
——“郡主生得好俊啊,不过她怎么也同江娘子似的,一点都不端庄贤淑啊......”
——“其实我早觉得江娘子十分飒爽,可惜家中长辈皆说她不守女德,不叫我同她交好。”
——“嗬!他们敢说郡主不守女德吗?”
见众人说起来愈发没数,江衔月赶忙大声打断:“来!段郡主,咱们比过!”
有少年殷勤地递来弓箭,段傲白道了声谢,接过弓,又将箭筒挂到背后,接着昂首道:“还请江姑娘指教。”
江衔月道:“咱们绕场三周,谁射的红心多便算谁赢,如何?”
段傲白朝场地一望,一圈刚好十个靶,距跑道都是十来步的距离,心中大略有了数,“好,就这么比!”
江衔月兴冲冲地指着跑道,“郡主先请!”
段傲白一点头,轻夹马腹,赤饕余先是小跑几步,上了道便撒开步子疾奔。
赤饕余不愧是千里良驹,段傲白只觉风从两颊呼啸,接着便被甩到脑后,恍惚间宛若置身广阔的西北大地。
待赤饕余稳住步伐,也临近第一个靶子,段傲白松开缰绳,搭弓拉箭,又快又狠地射出,第一箭便正中靶心。
段傲白飞快地跑完三圈,验靶的少年细细瞧过,喊道:“正中红心的二十九箭,一箭正沿在红心边缘,恭喜郡主了!”
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纷纷夸赞她箭术超群。
段傲白常年呆在西北,哪见过这么多年轻人围着她,面上不由微微泛红,忙道几声“不敢当”,接着又催江衔月上场。
江衔月瞧出她的不自在,不由“噗哧”笑了,“好好好,本姑娘来解你的围!”说着便驱马冲入靶场,动作迅捷利落,三十支箭射得行云流水。
再回来时已满头是汗,边喘着粗气边将衣袍的领子翻了下来,还拿手不停地呼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