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意料之中的敌袭终于到来。
即便有段军百般阻挠,延徐陀人还是将板桥修起来了,随着阵阵粗犷的喊杀声,大批人马军械气势汹汹地涌过河面。
河岸距关口八丈远,密密麻麻铺满了荆条皂刺,然而延徐陀部众多乘百岔铁蹄马,这马儿善走山路,蹄质最是坚硬,这些仅能微弱地拖慢敌军的推进速度。
段傲白依旧重甲肃立在横墙中央的谯楼上,借着微弱月光与下层垛口处的火把,勉强能看出敌军动向。
城墙内悬眼处无数弓弩手早已就位,待到敌军兵马推进到弩箭射程内,双方号角悠悠响起。
关隘上下,无数羽箭交错齐发,流矢掀翻了前排大片人马。
墙头上早立好的戴盔草人起了作用。
夜间能见度不佳,火光闪烁下这草人更似真人,敌军射来的箭矢大多都直扎在草人身上。
段傲白挑了身量偏瘦小的二十来人在城头奔走,不断收集草人上还能使用的箭矢,再重新分发给弓弩手,收箭时将草人放倒,而后重新立起,如此还能假作有兵士中箭又换上新人,叫敌军一时发现不了端倪。
与此同时,投石车也都不知疲倦地互掷着巨大的石块。
山石加条砖垒就的城墙坚不可摧,石块砸到城头,只有片片碎屑掉落,空中泛起大量尘灰,墙体却屹立不倒。
但也偶有落到甬道上的巨石,在路面上砸出一个个浅坑,许多兵士躲避不及,或是被压了腿脚,或是倒霉至极,整个人都被压在石下......
当然,山下敌军亦不好受,段军弓弩手将箭矢都沾过火油,一道道火箭如流星般坠入敌阵,顺带着点燃了地面的荆棘枝条,接着烧着了马儿皮毛、兵卒衣衫。
火势越烧越旺,墙头兵士趁机撇了几串过年时没放完的爆竹下去,又惊扰了冲在前排的马匹,一时间,延徐陀军阵乱成了一锅粥。
然而,敌阵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随着一辆巨大战车出现在视线当中,延徐陀兵马冲锋之势再度高涨,众人纷纷拍灭身上火星,簇拥着那战车继续冲锋。
段傲白目光穿过兵戈人马,落到那战车中央那道端坐着的健硕身影,车上燃着两团格外明亮的炬火,正中高高飘着一面虎头大纛,身后是数不清的步兵,两侧紧随数百辆各种样式的攻城战车。
来者正是虎师特勤,延徐陀孜真。
待敌军阵型压近,段傲白叫收箭的十来人后撤,换上拿着盛金汁的木桶的兵士。
一股恶臭顿时在墙头蔓延,段傲白面不改色,兵士们也一动不动静候时机。
直到一道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夜空——延徐陀部的攻城锤到位了。
攻城锤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关门,脚下碎石细沙刷刷作响,连带着墙头也震颤不止,段傲白高声喝令,几名裹得严严实实的兵士立刻起身,同时将几桶烧得滚烫的金汁倾倒下墙去。
墙下立即传来一片惨叫之声,连撞关门的木锤也停了许久,直到后面蜂拥而上的兵士补上空缺。
与此同时,十几道云梯也骤然架到了墙头,段家军数名兵士连忙抱起巨石向下砸去,立刻压倒大片敌军。
趁这间隙,有兵士送来新煮沸的金汁,瞅准延徐陀人几乎要攀到城头的时机,再度毫不犹豫地将秽物倒下,那十来架云梯近处数十人皆被浇了满面,恶心之余,双目更是直接被烫了个半瞎。
无数延徐陀兵士像是被敲落的果子,一个接一个从云梯上坠落,有几格外顽强的勉力攀上墙头,却被早已提枪待命的段家守军挑下城去。
紧接着,没等下一波敌军冲上来,数不清的燕尾炬自城上沿着云梯缒下,接着丢了几束火把,燕尾炬绽开的火焰连接着衣料、云梯、木桩、战车......霎时间火光冲天,将几面城墙都映得红彤彤的。
惨叫声接连不断,至此段家军已阵亡十余人,伤者过百,而延徐陀部作为攻城一方,伤亡更是不计其数,简直是用人命砸着向前推进。
只可惜,十万之众,伤亡再大,后备军也依旧源源不断。
抬头一望,天边已泛起晨光。进攻持续了近三个时辰,六千守军到底是有些后继无力,白天捡来的山石、削好的圆木和城中存放的夜叉擂早已尽数投下城了,收回的箭矢远不及发出去的速度,落在城上的巨石也会立刻被搬到己方投石车上,就连那金汁也都倒了个精光。
云梯掀了几次,却总被他们重新架好。火油倒是还剩了不少,但须得留在后头用。
段傲白神色凝重地望着城下仍在密密麻麻向前涌来的延徐陀人,紧紧咬住牙关——如果延徐陀部再这样不惜死地继续攻上两个时辰,段军可能真的会守不住。
城头号角声再度响起,悬眼里的守军纷纷丢了弓弩爬到外面的甬道来,段傲白也持刀快步跑到城墙边。
她安排兵士将草人撤下,没有了阻止对方攀爬的重物,段家守军只有肉搏这一个选择——如果还有明日,这些草人还用得到。
除了后勤兵卒,如今关内所有守军都走上了墙头。
城头整整齐齐立了五排持枪的兵士,枪头红缨迎风跃动。守军之后,是各队指挥,正中央,是段傲白和尚朋义。
一夜未眠,战至此时,所有人都已近乎精疲力竭,但仍绷着一根神经,紧紧盯着面前的墙壁。
下一刻,第一波延徐陀兵翻过外墙。
他们魁梧壮硕的身躯几乎在城墙之上又堆起了一道高墙,将微弱的天光挡得严严实实。
但也无需火光天光了,此刻敌军那一张张凶恶的面孔近距离的、清晰地出现在段家军面前,一双双饱含杀气的瞳仁扫视过来。
他们举起马刀,直直朝面前的守城军劈下。
延徐陀兵卒这一跃的气势可谓阴森恐怖,但段家军的每一名战士都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他们无数次面对过相似的场景,并无一人后退半步,更是以丝毫不逊于敌军的洪亮声音齐齐高喊。
“杀!”
段家军的反应近乎神速,手中红缨枪早在喊杀声之前便已刺出,将最先翻上来的延徐陀兵卒一一挑翻,接着躬身在垛口将敌军踹下城去,而后持枪回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