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5A.M.
生物钟准时地叫醒了许桀,他掀开被子下床,趿着拖鞋走到落地窗边,扯开了将屋外光景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而后迈步走进盥洗室洗漱。
今日仍是阴天,小雨。
许桀倚在柔软的沙发上,双腿自然交叠着,笔记本搁在膝上,他在全神贯注地细阅邮件。
放在矮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
他侧过头瞥了一眼,连上蓝牙。
来电显示——灿宝。
“我未来嫂子的病好些了嘛?”
灿宝——全名许灿灿,许桀同父同母的亲妹妹,“灿宝”是她的小名。
许桀没答话,目光掠过屏幕上显示的时间,道:“8:05。这个时间点给我打电话,可不太像你。”
明明什么都没有提,直截了当的压迫感却从手机里传来。
和昨天晚上喊她“灿宝”的温柔男人完全不一样,果然是因为在嫂子面前,装得一手好双标的恶劣哥哥。
许灿灿只敢内心腹诽,默默地变换坐姿,从懒散地躺着到正襟危坐。她捧着手机支支吾吾地开口:“爸爸说想见你。”
没有回应。
许灿灿硬着头皮继续说:“爸爸知道你回国了,想和你吃顿饭。”
许桀面不改色地合上笔记本,揉了揉眉骨,沉默了半晌,最后平和地开口:“暂时不回西浦,之后再说吧。”
许灿灿不敢再多言,匆匆挂了电话。
他摘下蓝牙,侧过头将视线落在窗外,是连绵的阴雨天。
与七年前的阴雨天重合。
-
夏日初始,却隐没在阴沉灰蒙的天际里。
那是许桀家里最富有的一年。
生意长久没有起色的许父在前一年拿下了一个大项目,从此飞黄腾达,前程似锦。但之后,许父没日没夜地在外应酬,许母心生不满已久,两人一见面总是争吵,无休止的争吵。
那时的许桀在鹤息读大学,对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知。直到还在西浦读高中的许灿灿哭着给他打电话说:“爸爸妈妈天天吵架,每天都在吵着要离婚。”
他匆匆请了假,从鹤息赶回西浦。
傍晚时分,许桀赶回家,发现屋内像融进了深夜一样,漆黑而冷清。许灿灿比他晚到一步,两人在客厅里相遇。
两人急急忙忙地走上旋转楼梯,许灿灿一路喊着“爸爸妈妈”,无人应答。
直到他们靠近许父许母的卧室,门未关。
许桀先一步看到,许母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借着昏弱的床头灯,木地板上淌着一地湿漉漉的血。
在愣神之际,听到许灿灿呼唤他:“哥哥。”
下一秒,他捂住了许灿灿的眼睛。
而后,形色仓皇地拨通“120”。
那日,是星期五。
是小孩快乐地放学回家与家人一同聚餐的美好日子。
而他,从始至终只能牢牢地捂着许灿灿的眼睛,一同抵达冷冰冰的医院。
幸好抢救及时,许母清醒后整日郁郁寡欢。
在住院期间,许父来过两次。
第一次美其名曰是看望,许母阴阳怪气地直言一声:“许总。”
许父被气得转身就走,当然转身之后立马接起电话,奔赴下一场饭局。
谁知晓这场惺惺作态的探视又有几分真心。
第二次许父带着律师,是来谈离婚。
果不其然,两人再次谈崩。
许桀拿着许母最新的诊断报告,面无表情地看着许父气冲冲走远的背影,他脊背僵直地站立在病房外。
被撕碎的离婚协议散落在病床旁,看起来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花束被扔在门口,七零八碎地落了一地,露出了腐败的内里,宣告了分崩离析的爱情即将死亡。
他嗤笑。
只觉得荒谬至极。
真心看望病人又怎么会带一束玫瑰。
母亲最厌恶的红玫瑰。
许桀紧紧捏着诊断报告,径直追上许父,却堪堪停在了距离许父的三米之外。
是许父和许灿灿。
许父仍旧充当着一个和蔼的好父亲角色:“灿灿啊,来看妈妈?”
“爸爸也来看妈妈吗?”
许父脸上浮现着担忧的神情:“我很担心你妈妈的状态。”
许灿灿低着头没应声。
许父拍了拍她的肩,语气里透着深深的懊悔,但却问:“如果爸爸和妈妈离婚了,我们灿灿要跟谁?”
许灿灿直愣愣地抬头,满脸不可置信,但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沉默了许久。
她问:“那我会离开西浦吗?”
“跟爸爸就不会。”
徒留一阵缄默。
“那我选爸爸。”
许父露出了久违的笑意,却稍纵即逝,装作轻咳了一声。
叮。
电梯到了。
他再一次拍了拍许灿灿的肩,然后和律师一同走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之前,许灿灿茫然无措地看向他:“爸爸……”
“为什么要离婚呢?”她终于问出了口。
许桀没看到许父的神情。
只听到——
“因为不爱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轻轻揭过了过往所有的爱恨情仇。
电梯门缓缓合上,楼层显示下降。
许灿灿转身,措不及防地与许桀对视。
许桀忽然卸了力,松开了捏在手里的诊断报告。
一纸白底黑字的诊断报告缓缓下坠,沉沉地落在地砖之上。
只留下“重度抑郁”四个字。
没过多久。
两人再次长谈。
许母终于签署协议,和平离婚。
许灿灿跟了许父,许桀主动提出跟许母。
许灿灿留在了西浦。